今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记在矛盾与抉择中第一次龙泉寺义工生活
第一次进寺院,还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很多在文革期间沦落成民宅或单位的寺院陆续腾退出来。广化寺也不例外,虽然没全部腾退,但是仅恢复部的一部分足以显出敕封的皇家气派。
由于工作原因,那时我常常会去那里,每次到寺里都会有和去别处不一样的感觉。僧众不多,里院住着方丈,年事已经很高,很遗憾,我一次都没拜会过他,自己现在想起来,追悔不已。一次,进到寺院的中庭。突然觉得那里似有磁场,让人释怀、舒适和超然,那种感觉至今难忘。也就是从那次起,只要时间允许,都会进寺里转一转。
几年后,寺院里来了一位个子高高的带着一幅白边眼镜,很年轻的和尚,在僧众里显得很出众,不久做了主持。我到广化寺主要是和这里“佛教学会”联系,所以僧众住的地方,我一般不过去。
从小我生活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受着极左思想的教育。当时,我还是一名共青团员,并在努力争取入党,自认为自己很革命,拜佛的事肯定和我无关。更认为信佛的人一定愚昧的、迷信的、落后的、没有文化的。我想,恢复佛教,也就是给那些无助的人一种心理寄托而已。
一天,办完事,我来到法物流通处,趴在柜台前看着、看那。忽然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我常常看到的那位年轻的主持。
他正微笑着看着我。当时我感到很诧异,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这里僧众都是不苟言笑的,老和尚又多,只有他来了以后,给人一种活跃的感觉,常常会看到他面带笑容在寺院里走动,而且自从他来后,这里来访的客人也增加了许多。但是我觉得这些似乎和我没有关系。只见他笑着低声说:“送给你两本书看吧。”我接过书,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差异的望着他。他看到我这样,只得转身走了。这是我第二件追悔的事情,如果有机缘相见,我一定把这句“谢谢”补上。这两本书是我今生今世首次拿到的佛学读本。也许是因为没有道谢,心存愧疚,于是拿回家就迅速开始看了起来,算是对主持的报答吧。也是从那时起对佛学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不久,我离开了那个工作环境,也就没有机会再去广化寺。临走时,听“佛教学会”的人说,那个主持作了方丈。
后来的自己沉浸在世俗当中,虽然入了党、读了研究生、提了干。可是身边总是有很多不如自己的人,在我的头上,让自己感到很压抑、很郁闷。惶惶不可终日,这时,我从书架上,看到了10几年前,当时还是主持的方丈送给我的那两本书。再一次打开来看,这时的佛教,在全国已经很兴旺了。党员因为拜佛遭受指责的事,也不再发生。再读这些书,心中很感慨,似乎又顿悟了许多,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苦得乐的方法。于是在2009年,我竟然产生了皈依的想法,于是,我偷偷的背着单位和家人,来到法源寺皈依。
皈依后,我又换了一份工作,请了一尊观世音菩萨供在家里。其它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次听我的老师说,他参加了某个地方的法会,觉得不错。我想北京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地方多好啊,可是北京的寸土寸金之地,谁愿意为居士们提供这些修行场所呢。于是,我不抱任何希望的从网上一搜,“龙泉寺”竟然每个周末都给居士作义工的机会。干农活可以销业障,参加义工活动可以增福德,其实,更能满足我身为一名居士,要为三宝做点什么的心愿。于是,我感恩的报了名。
为了增加对龙泉寺的了解,我从网上看着各种关于龙泉寺的报道。忽然发现一个细节,龙泉寺的学诚法师,也曾经在广化寺呆过,也是瘦高个,带着一副眼镜,和我当年离开广化寺的主持,有几分相向。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可是学诚法师,依然那样年轻,那样光芒四射,我不敢确认这位学诚法师,是不是当年送我书的那位主持,其实这些不是很重要,重要的,因为这本书,在我的心底种下了一粒种子,让我念念不忘佛的存在。10几年来,搬过几次家,换过几次书架,但是这本书我从来没舍得扔过,因为看到他,我就会想到当年,那个文文静静、坦然淡定的主持,也许这就是缘吧。
来当义工心理压力最大的是年龄问题,看到义工们都很年轻,自己和他们在一起,会不会让别人感到很奇怪。年轻人喜欢跟我接触么,会不会嫌弃我,等等。一些很世俗的想法,冲击着自己的心灵。至于朝山,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三步一拜,更是让自己难以接受。特别是,自己所生长的那个年代,是一个铁手、铁脚、铁肩膀的年代,从来没想过会对谁跪下来。在很多心理问题没有解决的状况下,我没有报名朝山活动。还是年龄大成了我不去朝山的最好借口。
看着年轻人,他们毫无顾忌的在师傅带领下,虔诚的朝山,真是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的纯粹、羡慕他们在一个自由的环境中长大、羡慕他们可以不受任何束缚的去追寻。他们的起点比我早了20多年。
一时间,我又觉得这不应该是问题,佛的宽宏和慈悲,会接受任何一个年龄段顿悟的人,佛绝不会放弃我。想到这儿,我又鼓足了勇气。和师兄们一起参加各种活动。虽然去之前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也发心要干一些体力活。到农场搬柴,是我长这么大干过的最重的活,本想师兄们看我年龄大,会照顾一些,没想到所有来这儿的师兄,无论男众还是女众他们没有年龄概念,只是把我当成他们的师兄,大家一样干。这到给我提供了机会,于是,跟大家一样,干了起来,已经很累了,但是我仍然坚持,只要能挺下去,我就接着干,没想到,挺过了那段酸痛和劳累,竟然疲倦少了些。我又去帮助别的组干了不少。
劳动总算结束了,身上像散了架一样。没想到晚饭竟然没有菜,这让我一时很恼火。顺嘴说了一句:“下次不来了。”于是,我反复的叫着送饭的师兄,要馒头、要咸菜、要酱豆腐……送饭的那个师兄一趟一趟的面带微笑、不厌其烦的给我送着送那。很多师兄吃晚饭都走了,我还在那里冲豆浆,慢慢喝。那个送饭的师兄,还笑着问我还需要什么。那一刻,我怔住了,我凭什么对这位师兄呼来换去?就因为我下午干了平生最重的活么。那只不过是搬运了一些茅草,而且自己还是发心要去干的,没人逼我。换句话说,这么做不也是为自己消除业障么,为自己培福么。这些活跟农民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此,我追悔莫及。想跟师兄道歉,可是师兄忙碌的背影,已经去了远处。只能在心中痛悔、思过。
晚上,为我们第一次上山来的师兄,安排了“相见欢”活动,大家自我介绍,和师傅亲密接触,提问题。
又都是年轻人。我坐在了后排,也没躲过主持活动师兄的眼睛,她让我自我介绍。这些年轻人多数是在校的研究生,或是硕士研究生,最低的学历也是本科毕业。大家都有很高的学历,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的问题提的深刻和尖锐。表述自己的思想十分清晰。有的师兄把自己一天的感受和大家一起分享。其实我很惭愧,我比他们大了20几岁,却一直行进在迷途中,一直不肯真正的起信。我能说什么呢,我对他们这么年轻就如此起信、发心学佛,深感敬佩,并深深地祝福他们。
在接过身穿红色袈裟的广化寺主持,送给我两本书的那一刻,当时我就是他们这个年龄,如果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起信、发心,也许现在我已经转迷成悟、离苦得乐了。也许我也不会经历那么多人生的酸甜苦辣。我站起来,只说了三句话,一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二是告诉大家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三是希望今后多参加这样的活动。不到半分钟,没想到,在座的师兄,给了我很热烈的掌声。那一刻,我知道他们意识到了我的年龄,虽然我没有侃侃而谈,但是他们给我的掌声,一定是对我的鼓励,一定是对我的尊重。我从心里感恩他们。
第二天,四点钟起来坐早课,由于昨天的劳动,大腿的浅处感到有些疼痛,但是心中对早课充满好奇和期待,所以就把疼痛放在了一边。不禁想起了学生时代的早自习,早自习一般没有老师带着,就是自己随便温习功课。我们的早课会是什么样子呢?师兄们把桌上摆了经书,我便坐过去看书,由于在家里读过一些经书,所以虽然是繁体字,但大多都认识。首先教你如何跪拜,然后,就是各个时间段应该读的经文。我认真地翻看着,不一会儿,我发现斋堂里已经站满了人,一点声音也没有,所有女众都排好了站在那里,男众也只有一两个人坐在那里读经书,我想,师傅没来呢,都站着干嘛,我继续看,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身边有很大的磁场,于是,我也站了起来,排在了队伍里,站着继续看书。
不到半分钟,音乐响起,早课开始了,那是师傅在带着读什么。我赶紧把书放下,按照书里说的方式,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曾几何时,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是多么难才能做出来啊。总觉得,双手合十,那是自己犯了错,向别人深表歉意时才会不得已而作的。或者对自己所尊敬的人,深表感谢等等有着重大理由才可以做的一个动作。就是这样,也是,这几年才会用一用。以前,这个动作在我的脑海里,那是封建残余的产物,我们不做这个动作。然而,此刻我很自然地把双手合十,和周围融在了一起。
心情刚刚平静,还没听清楚喇叭里说的是什么,只见所有的师兄,向左转过去,我也立刻转了过来,这时才发现,我身边戳着一块粉色的泡沫塑料材质的正方形的垫子,一定是我看经书时,有师兄帮我放在那的。别的师兄都已经平放在自己身边了,而我全然不知,我马上把它平放好,此时我看到所有的师兄,都随着喇叭里诵经的声音有节奏的跪了下去,想了想早晨看经书时上面写的跪拜的顺序,先怎样、后怎样,手之间相隔几寸,脚之间相隔几寸,这一切都来不及了,本来还没想好要不要跪拜的我,也没有时间再想了,我只得跪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跪拜,一个自认为的革命者、一个还尚未完全起信的佛教徒。此时所有的师兄都完成了三拜,转了过去,而我因自己的迟疑,只完成了两拜,这第三拜要不要跪下去?我只迟疑了两秒钟,便毫不犹豫的完成了第三拜,然后站在队伍里继续作着早课。喇叭里不停的传来或悠扬婉转、或快速激昂的读经声,诵经不是按照书上的顺序进行的。我们新来的找不到在那里,更不会背诵。但是,没关系,旁边的师兄总会告诉你,现在诵的是第几页。
最快时一秒钟能读多少个字,我没有计算,但是,凡是看过《徐九经升官记》的众人,都会记得徐九经举着状纸快速从上到下扫读的那个瞬间吧。我们早课,读经文很长的一大段是这样读下来的。我们的眼睛带动着头从上到下扫读着,不敢稍有分神,一旦分神,像我们这样的新人,在找到,几乎不可能。而更让我惊诧的是,他们诵的竟然一字不差,况且发音还是如此清晰,让你字字都能听清。忽然看到所有的师兄又向左转了过去,这次,我已经有了经验,便随着转了过去,心想,看到身边的师兄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只听喇叭里念了一声圣号,大家便拜了三次,这次我没犹豫,也跟着拜了三次,我想该转回来了吧,没想到喇叭里又念了一声圣号,接着大家又继续三拜,接着每念一声大家便是三拜。念了几声我记不清楚了,只是到最后,我感到大腿的肌肉有一瞬的抽筋感,周身也发出了微热地汗。但是,我坚持下来了。大家再排好队,喇叭里又带着大家念了几句什么,早课结束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迅速的过去了。我们在那里坐着,等着用早餐,周身上下是那样的轻松。我静静的思考,其实,身处俗世,谁不喜欢以自己为中心呢,谁不想站在舞台的最中央,让灯光照射在自己这里。未修行之人的这种略根性,生来有之,而把“自我”的无限放大,不正是我们许多痛苦的根源么。而这种“自我”不也是一种骄情地体现么。我想自己,不愿意轻易的双手合十、不愿意跪拜,不也是把自我看的过重,或者说把自我的存在看得过于清晰么。也许正源于此,我们的祖师,通过双手合十、行跪拜礼、打坐、站桩、戒律、念经等具体的方式,来规范我们的习气,以此慢慢消除我们的骄慢之心。因为世尊知道骄慢之心,是要招不善之报的。此时,我为自己的骄慢、以及用自己小智的轻量深感悔过。
早课和早斋后,法师带我们上山站桩,又带我们下山打坐,然后和大家一起交流体会。每位法师都是那样的亲近我们。站桩和打坐后,一位师兄问:“上午谁去出坡?”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我知,要是还干昨天的的活,我恐怕不成了,因为我的腿和腰都很痛。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我当然想去。于是,我过去低声问,我们出坡干什么。师兄说:“做油灯。”不管做油灯是什么,只要不用腿的力量我就没问题,于是我跟着师兄们完成了上午愉快地出坡。午斋后,结束了我在矛盾的碰撞中的第一次义工生活。
下山时,竟然有一种失落感,不忍离去,然而,世俗中,还有许多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我不得不回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几乎站不起来了,大腿的前部大面积的浅层次的痛,已经变了深层次的疼痛,小腿的后步也开始了深层次的痛。我强忍着站了起来,连走平路都很痛。我在想,自己这周休息一次吧,然而,龙泉寺像一个大磁场吸引着我,我的心似乎留在了那里。在师傅们的带动下,我们这些同修自愿的劳作、学佛、相互交流,大家一起精进,追寻一种自然的秉性。似乎这里就是我们人世间极乐世界,怎不让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