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刻意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悲乐者,德之邪”。我们可以加也字,读起来爽一点。为什么人有悲乐,违情则悲,顺情则乐嘛。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取舍心,都有自己的境欲,即环境需要,如果顺着我们的心情的,那肯定乐了,升官了,发财了,有美女在缠绕了,有酒色财气,当然就乐啦。如果没有这个东西,甚至走到相反的地带,比如说破产了,双规了,老婆离婚了,那不悲吗?不论是喜是乐,这些都是“德之邪”啊!
这些得失喜乐一出来,就有伤于我们性命之德。严格来说,我们五脏六腑的运行,以恬淡虚无为上。里边滚起了波澜,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是伤身害命的因素,就影响了我们生命之德,乃至性德。我们五脏六腑,眼耳鼻舌身意,他们应该无亏损,应该健康,这才是一种德。不是仁义礼智信的德,从养生来说嘛,有悲有乐,那肯定是我们的精神上受损了,中医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范进中举,一下大乐,大乐之后就神经了。有些大悲,大悲得抑郁症,要跳楼,要吃老鼠药了,这些都是伤害我们性情的,所以叫做“德之邪”。
“喜怒者,道之过。”有人被吹捧,云里雾里的欢喜;如果谁在骂我,批评我,揭发我,指责我一无是处,脾气就上来了,发怒了,这是“道之过”。你因此修为就上不去,也有伤于我们生命的自然之道。在自然界里边,马有什么喜怒哀乐啊?到了发情期,雄狮之间打斗,胜了就胜了,败了的也谈不上什么伤心愤怒;羚羊之间的争斗,它也谈不上什么喜怒哀乐。我们看见一只狮子,抓住一头牛,把牛弄死,牛出了本能的拼命地反抗,它有什么喜怒哀乐?恐惧心有没有呢?有一点,但是比起我们人的恐惧心,不知淡化了多少倍。我们然菩萨,看见那个被宰杀的猪,都是青少年,年轻力壮的就躺在屠宰场,又肥又壮,有七八百斤。杀它的时候,那种反抗、嚎叫,真正有多大的悲伤?就是本能的一种挣扎而已,谈得上喜怒哀乐吗?谈的上悲喜吗?谈不上。但是作为我们人就不一样了,我们人的确是情绪的动物,你牵涉到了悲乐,那就是道上的修为不过关,违背了养生之道,违背了养命之道。
高明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更高明的人喜怒不动于心,再上一层的人就无所谓喜怒哀乐了。得之不喜,失之不忧,他到达了这么一种恬淡虚无的境界,功名富贵来了,他不会动心的;你刺激一下他,这样那样一下他,他也不会动心。所以高明的人,他就是不动心,不为你所挑动。兵法里边有激将法,你有情绪,把你一激,你上当了,你就完了。诸葛亮和司马懿打仗,司马懿知道不是对手,就按兵不动,不论你诸葛亮怎么挑战,就是不出来,不跟你急,跟你耗着。从成都运粮到我们伟菩萨家门口宝鸡陈仓,千里蜀道难啊!司马懿守在关中平原,后勤补给那么近,那么方便,诸葛亮怎么耗得起?耗上三个月,蜀国的兵就没饭吃了。诸葛亮为了激怒司马懿,就说你不过是女人一样,就把女人的钗子、镯子、裙子之类的送给司马懿。说你是女人就不必跟我斗,若是男人,是战士,就在战场上咱们过招。几个月了你都不敢过招,真如女人一样啊。司马懿笑而受之,谢谢诸葛丞相的表扬和关照,我就是女人,小女人,男不跟女斗嘛,女更不跟男斗了。我打不过你吗,我承认打不过你,就跟你耗呀。诸葛亮就拿他没办法。
就像刘邦跟项羽在汉高相遇打持久仗,韩信灭赵国,灭燕国,灭齐国。灭齐国的时候,项羽就派他的大将军龙且去援救齐国,说:你只要坚守住,别与韩信过招。一个月之内,我肯定把刘邦打败,打败刘邦后我马上与你汇合打韩信。韩信就用激将法羞辱龙且,龙且从来都看不起韩信,受袴下之辱的袴夫嘛,你算什么东西,我精兵强将二十万,还怕你?于是忍不住,出来就跟韩信作战,二十万大军被韩信用计一扫而光,然后才有有四面楚歌,霸王别姬,自刎乌江的这些故事出现。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非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使自己的修为绵绵密密,绵绵密密的把自己的身心护持起来。
“好恶者,德之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在生活上,文化上都有自己的嗜好,嗜好就是取舍。用《信心铭》的话来所:“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你有好恶,就有选择,四祖去度牛头祖师的时候就说:“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徧知”所以,好恶者心有缺失,智慧就有缺欠,智慧就片面了。所以,好恶肯定是我们智慧片面的一个结果。怎样使自己不落入好恶之中,我们在修为之中,在料理心性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料理好。这个料理好并不是说,我们天生的一个好恶就不不要了,我们四川人辣椒就不吃了,把它废掉了。也不是,有就吃,没有也不刻意去追求这个事情,也是顺应自己的因缘。
我们的性情之中,肯定还是有好恶的,有的人对卫生没那么讲究,随遇而安,有的人对卫生就讲究。讲究就让他讲究吧,你要不让他讲究,他到那个环境之中就受不了。不讲究的,到一个清洁的环境中,他也坐不住,举手投足都不自在。拿我来说,把我放在一个特豪华的,五星级,超五星级的宾馆里边,我说我消费不起啊,哪怕是别人买单,我心里也有愧,也不自在,简单一点的倒好,豪华奢侈了反而不自在。并不是说习惯于豪华,或者说习惯于贫贱,也不是。不去妄生妄减,妄垢妄净,这个原则非常重要,都在自己的因缘之中,都在自己的本性之中,别去妄生妄减。生在富贵之家,你何须去过贫下中农的日子呢?既然生在贫困之家,何必去打这个当亿万富翁的妄想呢?要各自安命,安于自己的因缘。当然,你去奋斗也可以,循序渐进嘛,别想一朝吃成了个大胖子,今天刚做生意,明天就要成为亿万富翁,那能行吗?
所以说“好恶者,心之失。”通过悲乐喜怒好乐,来检点我们的精神,来检点我们的行为,这点很重要,这里的尺度,不外乎就是中道而行,不搞极端的这么一种取舍。不是说家里亲人去世了也不悲,那不行。人之天性,当悲则悲,当乐则乐嘛。但那不是找事去寻欢作乐,有些人就是非得每天掉几滴眼泪,每天去找些伤心事,在心里悲痛一番才过瘾,那就是无事找事了。总之喜怒哀乐一过头,都是多余的了。
“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这是一个推论系统下来的。
“心不忧乐”。以前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嵇康写了一篇《声无哀乐论》,外面音乐没有哀乐。有的人说声有哀乐,声怎么会有哀乐?哀乐必然由心而发,而赋之于声嘛。再进一步讲,心有哀乐是从俗情上说,心无哀乐是从体上说。心里的那些哀乐,是精神的内容,心性本身哪有什么哀乐,心体哪有什么得失?所以,心不忧乐,德之至也。我们回到六祖大师那里看,“何期自性本自清净”,本自清净哪来忧乐?“何期自性,本自具足”,既本自具足,喜怒哀乐也是本自具足,菩提自性也是本自具足,对不对?心不哀乐。我们怎样去修为,修到万缘放下,看破世间来去生灭之相,使自己安住与自性之中,那自然就是德之至也。
“一而不变,静之至也。”什么叫一而不变?宇宙是个绝对的一,对不对?无论宇宙质量有多少,空间有多大,怎么来怎么去,但是他绝对的量就是一,是一个恒量。通过物质不灭,能量守恒的定律,他就是一个一。这个一不妨碍宇宙现象无穷无尽,推陈出新,但是,这个总量仍然是不变的,是静之至也。
我们每天起心动,念头来来去去,生生灭灭,引起烦恼痛苦。你聪明智慧灵巧,方法多样,点子无穷,也是心动引起的。但要看到心动后面还有一个不动的心,“何期自性,本不动摇”啊!棋局无论你怎么折腾,怎么杀,怎么热闹,棋盘它也是不动的。念头不管你怎么来来去去,承载念头的那个心,能生念头的那个心,它也是不动的,为什么呢?它是静之至也。所以我们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念头看心体,在念头的生灭虚幻之中,看见真如不动之性。什么叫“明心见性”?烦恼生灭心是现象,真如不动性是本质。这两点即是矛盾的,也是一体的。人们被烦恼生灭心套牢,只看到烦恼生灭心,看不到真如的本性,所以就需要明心见性来打破这个机关。
“无所于忤,虚之至也”。我们在社会上生活,与万事万物沟通交流,怎样才能使之通达无碍?无所于忤,就是绝对通达的这么一种境界,为什么有这种境界?是因为虚之至也。大道体宽,能容万物万法。万物万法都在我们的生灭心里来来去去。我们若能当体虚空常自在,那还障碍什么呢?万事万物都平等无碍地生存在宇宙之中,也平等无碍地生存在我心中。很多人有碍,为什么有碍呢?是因为他们处于“二”的状态,这边是菩提,那边是烦恼;这边是圣人,那边是凡夫;一边是是,一边是非;一边是得一边是失,老是在这么对立的一个状态之中。有“我”,就有“非我”,无穷的对立面就生在其中了。
如果我们融通无碍,达到无碍,用禅宗的话来说打成一片,进入华严宗里说的“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当然就是虚之至也。只有虚之至也,你才能通达无碍,你才没有对立面。所有的对立面都是你心里边的内容而已,内容与内容之间相互矛盾一下,对抗一下,那时正常的,但是,心体它是包容一切是非,善恶,凡圣的,我们要从更大的局上来看这些内容,如果我们不在更大的局上看,就陷如真理与谬论,佛法与世法,是与非,得与失之间,永远都弄不清,永远在折腾。如果我们能够一下子把生死轮回打包到肚子里装了,马祖说的“一口吞尽西江水”,管它浑水也好,净水也好,一口吞尽,要有这样的胸量,要有这样的气魄,你就是虚之至也。当然就无所于忤了,找不到对立面了,找不到敌人,就没什么冤家了,当然也没什么亲家了。
“不与物交,淡之至也”。这个是并列的,既然你至高至宽至大,万物只是在你心里来往,它与心体并不相干。生生灭灭是我们的念头,跟我们的心体有什么相干呢?心体就是一个平台,宇宙内那些世界的成住坏空,跟这个宇宙有什么相干?宇宙就是给万事万物提供了一个生住异灭的平台而已,生住异灭,无量的生住异灭,虚空还是虚空。所以说我们一定要以这种胸怀,这种境界来看,尽管它是一体的。父母生下我们,父母要物化,要死去,我们以后老了也要死去。但大道生育万物,大道又会不会死去呢?不生者不死嘛。所以我们要看到这里边的关键点,不与物交,淡之至也。如果我们陷入世俗的关系之中,我们就要与物交,如果从根本上说,我们就不与物交,怎样才能不与物交?就要淡之至,淡之至也就虚之至嘛。
“无所于逆,粹之至也”。真如自性派生万事万物,它跟万事万物有什么关系?就是一个子,一个母,一个体,一个相的关系。体不变,但相可以无穷无尽地变。我们的心是什么,谁能把我们的心画出来?谁也画不出我们的心。灵魂你画得出来?谁也画不出我们的灵魂。谁能把生命画出来?把生命制造一个形象,生命是什么现象啊?心是什么形象?智慧是什么形象?真如是什么形象?它的确是无形无相的。既然是无形无相,你说它有什么具体的过,有什么顺逆关系,有什么交往关系,有什么逆顺关系?都没有啊!所以是粹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