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的诗歌号召力究竟有多大
——序《诗歌带我回家——现当代诗人笔下的成都》
◎况璃 凸凹
一、缘起
公元2010年8月3日。上午。成都市文联。工作部署专题会。况璃接下了这个活儿,并邀凸凹合作。那天,凸凹因在汶川水磨采风,没去参加这个会。
这个活儿是一套名曰“成都神韵”丛书中的一种。丛书由若干本“写成都”的书组成,分小说卷、新诗卷、古诗卷、散文卷等。
我们接下的活是编定一本“写成都”的新诗卷。
会议说,作者不分地域年龄,只要是写和成都有关的新体诗,都在遴选之列;11月编竣,由他们交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稿者有稿酬,编者有编酬。
按照这个原则,我们拟了“征稿启事”,广布天下。
今天,2010年10月31日,阳光微微,天气清爽,编选告罄。
点击E-mail,书稿去了文联——我们如释重负。
二、成都1
沈浩波在《成都行》中说:“离开的时候/我是何等的舒服”。
成都的确是一座舒服的城市。
四千五百年以上的城市文明发展史,二千三百年以上的城市规划建设史;五千年文脉传承不断,三千多年城址不迁,两千多年城名未改;“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汉代为五都之一,唐代有“扬一益二”之争,宋号“天下名镇之冠”……
“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打望美女、喝茶、搓麻、晒太阳、冲壳子、饮川酒、逛风景、探金沙……
成都的舒服天下尽知。
成都的舒服,还有一个说法,一叫“世界现代田园城市”,二叫“桃花生活方式”。
三、新诗
中国新诗(白话诗、自由诗)诞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夕。
1917年2月出版的《新青年》杂志第2卷第6号发表了皖人胡适的《白话诗八首》。其中,写于1916年8月23日的《蝴蝶》,被称为“中国第一首白话诗”。
1920年3月,胡适的《尝试集》出版——这是中国新诗的第一部诗集。
1921年8月,蜀人郭沫若的《女神》出版。这本被称为“中国的第一部具有真正现代意义的新诗集”,收录了《凤凰涅槃》《炉中煤》《匪徒颂》等名篇。
本书收入的新诗是完全自由的,相对古诗而言;又是不完全自由的,相对新诗原则而言——
一是作者的新诗创作实绩在诗界形成了自己的公信力。
一是诗歌达到了我们“武断”定下的标准:(1)诗艺运用高明;(2)语言、结构、意识等,有创造性的美学追求;(3)气韵贯通;(4)文字中含诗量高。
意思是说,有名无名都可入选,但两者必居其一。否则,我们认为不是好新诗,至少,是本书容量不能包容的那一部分新诗。
尺度的宽泛,决定了选择的大向度。
为此,“知识分子写作”、“民间立场”、“第三条道路”、“非非”、“整体”、“莽汉”、“废话”等,都在入书之列。
成都,适合所有流派与主义。
成都,欢迎各路人马来享用与诗写。
当然,“写成都的诗”中必须得有成都。成都地名,成都人名,成都风景,成都酒吧,成都故事,标题或内容中,不管多少,总得有点。组诗标题有成都,但诗中无成都,不选。
我们以诗歌质量取诗,无意编成一本宣传成都旅游的书,但从最后的结果看,似乎达到了“双赢”。
没有哪座城池比一首诗歌更长久。当然,这是指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诗。从这个角度看,没有好诗,城池不显形、不存在。
为此,对成都,我们不提倡丧失艺术与真诚的摹写、拔高和激颂。
四、年龄
从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员杨骚到蜀中校园女诗人灵鹫,从1900年出生到1989年生出,本书作者年龄跨度刚好90年。
当灵鹫在四川省营山县乡村呱呱坠地时,福建漳州的读书人正忙着为乡党杨骚举办90周年诞辰活动。
出现90这个数字,纯属碰巧。我们还想收入“90后”写成都的诗,但机缘未到,遗憾。
90年,大致可以覆盖一座城池的疾速变迁与一种诗体的缓慢衍进。
90年,与中国新诗的年龄相差无多。
用新诗说成都,90年恰如其分。
五、地域
这无疑是一本地域之书。
以诗歌为鸟径,所有地域向一个地域集合。
诗人们从不同地域进入“诗书成都”,北京、西藏、内蒙、上海、深圳……还有来自伦敦和澳大利亚的。
还有一些地域标识更加稠浓的少数民族诗人:何小竹、马雁、况璃、吉木狼格、羊子、孙谦、羌人六、王志国……
在每个作者的名字前边,我们都安放了作者所在的地域。
六、成都2
舒服的城市适合写诗和被写诗。
文宗在蜀——文翁、司马相如、扬雄、陈子昂、李白、薛涛、黄崇嘏、苏轼、杨慎、黄峨、李调元、郭沫若、巴金、何其芳、商禽、流沙河、蓝棣之、任洪渊、孙静轩……他们血液中的地气无不与成都相连,与锦江相贯。
“自古诗人例到蜀”(李调元)。是诗人,就得入蜀住一阵,走一遭,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古代外省诗人到过四川的可以列一长串:王勃、卢照邻、高适、李商隐、杜甫、岑参、白居易、刘禹锡、元稹、欧阳修、陆游……
外省诗人不仅“例到蜀”,还纷纷留下了自己写成都的诗,这方面的代表诗人是杜甫,是陆游。
杜甫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杜甫又说:“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陆游曰:“渭水岐山不出兵,却携琴剑锦官城。/醉来身外穷通小,老去人间毁誉轻。”
陆游又曰:“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路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他们说得多好——古人们!
今人呢?今天的诗人说没说成都,怎么说的,说得好吗?
这是一道题。我们干的活儿,就是做作业,答题。
因为古代诗人前仆后继地铺陈与浸渍,因为区域地气的友好勾兑,成都诗歌的气场大而充足。
诗城,就是这个气场给的。
孙文波、翟永明、何小竹、梁平、小安、杨黎、杨然、胡冬、叶延滨、况璃、哑石、席永君、靳晓静、马雁、蒋蓝、刘涛、聂作平、向以鲜、龚学敏、张新泉、李龙炳、陈小蘩、石光华、宋渠、宋炜、凸凹、钟鸣、周伦佑、柏桦、吉狄马加、廖慧、程宝林、冉云飞、吉木狼格、杨远宏、李亚伟、史幼波、欧阳江河、廖亦武、赵野、唐丹鸿、马松、万夏、尚仲敏、魏志远、杨牧、骆耕野、张建华、余以建、孙文、二毛、蓝马……这些1980年代以降为中国诗坛造血的成都诗人,也是这个气场给的。
七、倾斜
文本是一根直竿,不倾不斜。这是本书的择诗标准。
但是,毫不隐讳地讲,在文本质量相当的前提下,我们也有适当的倾斜——
向“80后”、“70后”年轻一代倾斜。
向外省倾斜。
向名人倾斜。
向女性倾斜。
向大成都范畴内之稀缺题材倾斜——为此,我们少选了杜甫、薛涛、青城山、都江堰、龙泉驿——这五个点位诗歌多得可以独立成书!
因为这不是一本推诗人的诗歌选本,而是一本推成都的诗歌选本。这样的定位,产生了这样的倾斜——请诗人理解。
发现诗人,培养诗人,不是本书的工作。
八、书名
“支持成都,不需要动员,生身之地啊!”8月12日临近中午时,伊沙发来了他的几首写成都的诗歌。
书名《诗歌带我回家》,取了伊沙一首诗的名字。偶然又必然。想不出还有哪个书名比这个更好。
的确,成都是诗人的家,也是诗歌的家,更是诗意的家。
形成这样一本书,其实也是在一个新阶段的固家、护家与扩家之举。
没有出生地的牵扯、隐喻与梦示,伊沙写不出那首诗。
“诗歌带我回家”,对于成都,这是最好的个性宣传语,比张艺谋那个普适性极强的“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高明多了。
诗歌就是灵感与创意。
因为诗歌的支撑,诗人的支撑,成都正被公认为灵感之源,创意之城。
谢谢伊沙的创意与贡献——我们必须说出这句话,虽然它本该由成都市长来说。
九、体例
建设与发展中的新诗是有时间烙印的。为此,本书的诗歌原则上按作者年龄大小依次排序。
每位作者均附简介。
本书由“上卷:合唱团”、“中卷:中间带”和“下卷:‘后’一代”三部分构成。
如此布局,没有特别的讲究——仅仅只是为更加凸现“70后”、“80后”的后继风采,仅仅只是让读者对“1960年代”的中坚风景侧目,仅仅只是为集中呈现新诗在前60年的多种变化式样,仅仅只是打破整块的呆板让视野与阅读舒服。
上卷49人66首,中卷70人106首,下卷43人54首,全书共收入162人的226首诗作。
从三个部分的体量看,上下两卷大致均衡,中卷突出。
十、成都3
成都诗歌景点星罗棋布。
杜甫草堂,望江楼公园,桃花诗村,浣花溪诗歌公园,杨升庵博物馆,陆游祠,扬雄文化博物馆,崇嘏山,沙河诗歌桥,温江诗歌墙,新繁怀李堂,文君公园,以及白夜、芳林旧事、米·立……
《星星》也是诗歌景点。
还有这本即将成景的书。
还有每一个成都诗人——外籍诗人一写成都,一到成都,往往就具体到了成都诗人那里。成都诗歌江湖里从古至今都奔走着诗歌英雄、弥漫着诗歌义气。
诗歌景点的大集结,就是一个人文大景区。
十一、寻找
在近百年由无数诗人生产的新诗瀚海中捞出“写成都的诗”,难度可想而知,挂一漏万也在所难免——因此,我们可能没有做到最权威,做到的,可能仅仅只是最基本的一本,最首先的一本。
征稿启事2010年8月4日在网上发布后,加之辅以电话、短信等专门的约稿,我们的电子邮箱陆续有了来稿。
8月9日,何小竹来了,小海来了。
“我的诗与成都有关的只有一首,寄上,不知是否合适。”8月11日,于坚来了。于坚祖籍四川资阳,一个距成都仅几十公里的地方。
8月13日,孙文波来了。
8月14日,杨黎来了。
8月15日,树才来了。
商震、叶延滨、梁平、远人、哑石、苏历铭、胡冬、安琪、宋氏兄弟、洪烛、潇潇、阿翔、向以鲜……先先后后都来了。
但依然有许多没来。我们必须花大力气寻找。
比如寻找年龄就很难,尤其是女性。
寻找丁蔚文的出生年月就耗去了大量精力与时间。寻找到她的性别、职业、住地、诗绩后,再寻找,就失败了——寻找到她有个南通的电话,打去,不通;寻找到她有个苏州的电话,拨去,通了,没人接;寻找她有个电子邮箱,发了,却至今没有回音。
丁蔚文《怀念大师石壶》是邱绪胜荐给我们的——他还荐了臧克家等人的诗。荐诗的还有王国平、席永君、康城、陈炜。谢谢他们了!
有些稿子没有电子版,我们还得一字一字录入。所有稿子,我们都进行了反复甄鉴与筛选。收选的稿子,都阅读了三遍以上。
为把寻找的影响和声势造大,我们以连载的方式把来稿放在了博上。利用博客寻找的同时,又对来稿在互联网上进行了展示和公示。
我们知道,就算最终的寻找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那也绝不是我们个人的号召力所致——它是一座城池的诗歌号召力的直观体现。
十二、写否
8月17日午后,李亚伟短信说:“我找了一下没有写成都的诗啊。随笔倒有几个。我再找找。”他最终也没有找到。
8月19日下午,翟永明短信说:“没专写成都的诗。”但她最终想起来写过一首。
古人一到成都,必有写成都。今人住在成都,却未必就写了成都。究其原因,恐怕主要是古诗与新诗的形式与美学追求对表达对象的择选差异与难易差异所致。
长于咏物和借景抒情言志的古诗,更适宜让地域入诗。
新诗中,表达自由、随意的口语诗,也适宜让地域入诗。
当然,让不让地域入诗,更与一个诗人的个体写作习惯有关。
因此,没有“写成都的诗”,与成都是否值得与适宜入诗基本无关。
十三、成都4
这不是一本一般意义上的诗集。
成都的诗人,与写成都的诗人,是两码事。集合前者,有两书:1998年龙郁主编的《成都诗选》,2008年柏桦、席永君编选的《在爆炸的星空下——新世纪成都诗选》。集合后者,这是唯一的一本。
但,用新诗书写一个区域的编法,本书并非首创。进入我们视野的,2006年成都市龙泉驿区编有古今诗合集《采诗锦城东:大面铺到龙泉湖》(四川美术出版社),2007年朱丹枫、梁平编有新诗集《四川诗歌地图——中国当代诗人笔下的四川》(四川美术出版社),2010年都江堰市编有古今诗合集《玉垒金声——名人眼里的都江堰》(巴蜀书社)。
这是一本展呈成都题材的诗选本——因此,成都是首要的,诗人是次要的。成都需要诗歌来诗意,来安逸,来舒服。
诗人的诗歌,彰示着成都的文化精度。
但由于成都是一座重要的诗城,因此,成都的气场,又扩大与收藏着诗人的声名与影响——直到成为文物。
就像崇州陆游祠之于它的绍兴主人。
就像杜甫草堂之于它的河南东家。
在杨然的梦中,古老的“诗歌洞穴”位于成都东郊“三洞桥和大面铺之间”。
十四、变故
那天,2010年10月31日,阳光微微,天气清爽,编选告罄。
点击E-mail,书稿去了文联——我们如释重负。
刚好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如释重负了吗?
没有。
因缘起方成都市文联主要领导易人,这本写成都的书便搁置了下来。但全国各地作者的催促没有搁置,使命与良知没有搁置。我们感到了压力、不安、煎熬与痛。
一座城池的诗歌号召力大吗?
好在成都市微型文学学会伸出了有力的援手(该学会赞助2.08万元,不足部分由我们两人个人承担),好在席永君愿意为出版本书奉献自己的资源与劳动。
尘埃终于落定。
但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出版社换了,作者减员且无稿酬……
——感谢了!感谢成都市文联的创意与发起!感谢成都市微型文学学会的挺举!感谢作者的宽谅与奉献!
2010年10月31日至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