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母亲的100岁冥寿,17年前她在北京病逝,按照她的生前愿望,我们护送她的骨灰回到家乡河北蔚县北水泉镇,与在那里安息了40年的父亲合葬在一起。从那时起,我们就时常回老家看望父母。自家买车以后,几乎年年清明必去。故乡对于我,就是父母安魂的地方。
从前,从北京一出延庆过了怀来路段,就走上坑坑洼洼的道路。特别是宣化到老家要走十八盘的山路,运煤车把所有的公路统统压坏,我们要在破旧的长途汽车上颠簸半天,弄得灰头土脸。现在京藏高速一路畅行,从化稍营路口下,又是平展宽阔的柏油路一直通往蔚县城。
雪山惊现在视野中,然后一路相伴到家乡。
4日清晨,我们6:30从天通苑的家出发, 9点多就到达老家,除了70岁的三哥和60岁的我,来拜谒我父母的,还有我的女儿女婿,我已故大哥的两个女儿,我三哥的儿子和女儿。老坟位于一片向阳的高坡,家谱上管这里叫做“老阳坡”。其实,这里并不是家族的祖坟。据家谱后记中一位同族先人记载:祖坟由七世祖开始修建,占地36亩,四周植松树数周,杨柳无数,一片绿色,另有看坟小院。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后,祖坟被平,辟为水浇地,育种水稻。墓地四周所有树木被砍伐一净,用于大炼钢铁。
我父母所在的“老阳坡”家坟,坟茔寥寥,甚不兴旺。5代人只有6座坟头。
站在老阳坡上,西望白雪塬,远看似山,爬上去看是一马平川。
十几年前到家坟,步行、坐“二等”,最好的交通工具是三轮蹦蹦,如今连在宣钢当工人的侄子也买车了。
这个另立家坟的先祖是谁?我在家谱上一行行看去,每条记载简洁明了,总体却看得昏头涨脑。家谱不是记叙文,没有任何情节,属于最干巴的文体。如:七世利(应祉长子) 字义和(1726、5、25午——1804、1、9卯)1797年恩赠登仕郎 娶东窑子头陈氏(1724、8、12子——1743、5、16午)享年19岁 继定安县赵氏(1736、1、11——1822、5、20巳)无子 侧室蔚城杜氏 胞弟和三子九州入嗣 女六 长适方城曲 次适西城李只 陈出 三适下元文庠生陈 赵出 四适梨园庄武庠生赵连五适方家碾方彬 六适西合营文庠生段浚川 杜出。
连看几遍,终于弄清以上这位先祖命中无子,发妻19岁早夭已遗二女,继室虽长寿仅育一女,侧室生女三人。三个老婆生了6个丫头!没法子,只好过继胞弟的三儿九州入嗣。
尽管看得头大眼花,我还是弄清了我是九州后裔。九州有五子,长子赐封武略骑尉,寿88岁,夫人赐封安人(我在河北作家梅洁大姐寄我的《蔚州志》上看到这位先祖曾在当地大旱年间,开仓赈灾)。次子是个文庠生,三子是个优增生,四子为我的先祖,道光15年的武举人。五子为道光16年武进士,钦点蓝翎侍卫,后为乾清宫侍卫,再后为御前侍卫。汉人成为满清皇帝道光的侍卫,不知历史记载曾有几人?
是祖坟拥挤而另辟家坟吗?这位先祖又是膝下无子,过继了我的曾祖父,曾祖父有子二人,为我的祖父、二祖父,祖父41岁死于伤寒病,二祖父为北水泉镇完小的校长,因“噎食症”(食道癌)于解放初去世,他的独子定居太原,至今健在,膝下无子。祖父有子二人,为我的父亲和叔父。父亲41岁(1956年初)在肃反运动中自杀。叔父在解放兰州的战役中阵亡,为“革命烈士”,家坟连他的衣冠冢都没有。父亲脚下是37岁英年早逝的、年长我16岁的胞兄。弄清了家坟的6位亲人,也就理清了自己的血脉和亲缘。
家坟在文革中没有被平,据说是被一位早先在我家做工、后来担任生产大队书记的乡亲保护下来,感谢他的善良和宽阔胸怀。这里的亲人们已经长久寂寞,终将寂寞下去。后辈们还有谁会在乎身后之事?
家乡的大地。经历的兴衰轮回有多少?
家是国的基础,家族是民族的细胞。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往往也是民族、国家的兴衰和宿命的组成。
清明回乡祭祖,看望父母安魂之地,寻找自己生命的源头,成为我们后辈的必修功课。只有耐心回溯先人走过的岁月,才会懂得感恩和珍惜。因为这些,故乡终于成为我生命的源头。
从前,路边的“风车”寥寥,如今成百上千屹立在官厅水库西边的狂野,蔚然成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