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印象只有几个镜头和几段念绪,这是第一个镜头:1947年年初,大约是春节前后,大雪纷飞的日子,在浙江省常山县县政府,父亲在自己官邸中搞了一个四十岁的生日庆贺活动。当年我十三岁,我的弟弟十岁,母亲带着我和弟弟特意从上海赶到妈妈极不愿意让爸爸去就职的浙西的小县城,祝贺爸爸的生日,同时一起过一个春节。根据我的记忆,那天也没什么大宴宾客,就我们一家四口在家中吃了长寿面。只是有一个场面构成了我对父亲纪怀的第一个镜头。在客厅中张挂了一个大大的“寿”字,父亲端坐在一把大红木椅上,摄影师为他拍下了一张照片。
这是第二个镜头:1948年春,爸爸的一位远房亲戚黄震亚从美国回来探望我们,并为我们拍下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张爸爸在自家花园的一棵松树前的留影,穿着他一套四十岁生日时穿过的中山装。这位亲戚是我爸爸亲戚中能被妈妈接纳的屈指可数中的一位,因为他是航空工程设计师。
我的父亲喻仲标是上海劳动大学的毕业生,他出生于江西省奉新县富溪村,我的记忆中,他经常提到的是他的祖母,有一张她的瓷面釉画,大小达到四开面,父亲一直珍藏着。他是由她带大的,求学费用靠的是祖祠供奉,大学靠的是国家公费。妈妈是他在大学求学期间认识的,妈妈当时是中央大学上海商学院学生。抗日战争前爸爸在上海市政府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在香港民国日报担任编辑,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辗转去了重庆,担任国民党宣传部的专员,抗战胜利后,去浙江省常山县担任县长,任职一年后,返回南京,在立法院担任简任秘书。解放前后曾投身民革。1953年因反革命罪被捕,1962年在青海某劳改农场因低血糖故去。
现在手头还有两张他在上海工作期间的照片,西装笔挺,神采奕奕,容颜英俊,风流倜傥,这很可能就是妈妈看中他的原因。妈妈是由我外婆带大的,我外公早逝,留有殷实祖产,我的两位舅舅都在上海从事商茂,妈妈和她的姐姐全是大学毕业生。一方面是工作能力,一方面是家境条件,父亲在家中的地位和话语权都比较低。用我目前的“慧眼”来评价,他是一个老实人,不善钻营,心地善良,庸庸碌碌,只是有一点文笔功夫。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的祖籍填的全是江西省奉新县,我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他们的祖籍填的也全是江西省奉新县。对我的妈妈,也就是他们的祖母或曾祖母,他们还略有一点印象,可是对他们的祖父或曾祖父,绝对是空白一片。祖籍所在地的有关部门,曾多次要我写一点东西,我怕写,也不想写。出于对故土的挚爱,出于对民族的深情,现下我用文字描画了父亲最简单的形象。屈指一算,他那55年的生命,只有20个年头是比较灿烂的。
如果有机会,我很可能去我从未去过的祖籍所在地,寻寻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