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期,硕士研究生论文答辩。我给学生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要他们回答。这个问题是:后现代主义是一种解构主义,它对传统的哲学和文化持一种批判的态度,它不仅解构了古典主义,也解构了现代主义,使人类文化成为一片精神废墟,导致了人类的精神危机。后现代主义在对一切进行解构之后,它还留下了什么?其实这个问题当时我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是我今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们这个时代需要自己的哲学和文化,这个哲学和文化就是时代的精神,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对我们的生存和发展具有现实关照和终极关怀的作用。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是什么?这个时代的精神和文化是什么,我一直在思考,却没有找到答案。
从20世纪后半叶开始,西方学界对这个时代的特征有不同的描述,其中用“后”字去描述的不少,比如“后工业社会”、“后现代社会”,还有“信息社会”、“网络社会”等不同的说法。其实,所谓“后”什么社会,就是没有把我们所处时代的特征搞清楚,但却意识到时代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以往时代的精神和文化不再适合我们,我们需要与我们的世代相适合的精神和文化。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转型和文化转型。从工业社会、现代社会向后工业社会、后现代社会的转型,转型时期的精神痛楚,就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所要的哲学和文化是什么,后现代主义对古典哲学、现代哲学的解构,说明古典哲学和现代哲学只能作为我们的精神遗产而存在,它们曾经是我们的精神家园,而现在却不是了。我们曾经的精神家园不再适合我们了,这就像我们住过的老房子,又破又脏,潮湿灰暗,不适合我们再居住了,我们需要盖一座宽敞明亮的新房子,这个“新房子”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和文化,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当这个“新房子”还没有盖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出现精神痛楚,精神危机是不可避免的。当尼采把上帝信仰从人类精神文化中清除之后,人类就进入到一个“无信仰的时代”,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信仰危机”。信仰危机的实质是,不是我们不需要信仰,而是我们不知道信仰什么,或者说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我们所要信仰的东西。当今时代是一个技术至上主义、工具理性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盛行的时代,这些“主义”能否作为我们的信仰,作为我们的精神家园,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们知道,“信仰”、“精神家园”是人文性的,而不是科学性的,科学性所言说的是“物性”,是人以外的世界的规律、本质和特性,依靠科学,人类只能建立起自己的物质家园,而不能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家园,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物质生活不断丰富,享乐和消费大行其道,而精神萎缩,不知家在何处的原因。人类精神家园需要重建,这是一个事实,且已经达到了共识,但如何重建,至今依然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有一点很清楚,“信仰”、“精神家园”是和“人性”相关切的,是人的幸福、自由、平等和公平的根源所在。享乐和消费是人性,是人的幸福生活,但这种幸福生活是技术所创造的,我们生活在技术所创造的世界里,而不是生活在自己所创造的精神世界里,这就是我们的精神困惑,我们迫切需要知道享乐和消费的理由。享乐和消费的人性根基是什么,是需要我们解答的一个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再造问题。后现代主义把旧房子清除了,我们很高兴,说明我们快有新房子住了;但我们期待这一所新房子的创建,而这所新房子还没有创建起来,我们不能无所安家,我们有很痛苦,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神痛楚或精神危机。
我们需要解构以往的精神家园,清除它的地基。这一点,后现代主义已经做了。我们需要精神家园的重塑或重建,寻找它的地基,这一点是我们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所要做的事情,也是我们的使命所在。
如果说,后现代主义是反本质主义,反基础主义,清除了本质主义和基础主义之后,我们的哲学和文化还剩下什么?我们不再信仰本质主义和基础主义,我们还信仰什么?当现代主义把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我思”清除之后,就是剩下了“我在”,现代人本主义思潮就是对“我在”的重建,这在海德格尔和萨特的哲学中彰显出来,对人类生存悖论的求解和解答,是现代哲学的主题;当后现代主义把“我在”的本质和基础清除之后,我在就成为一个无根基、无理由的存在。现代哲学至少还承认我在的根基和理由,描述了人的存在是一个个性的存在,即“此在”和“共在”。而后现代主义却把这个根基也清除了,这还剩下什么呢?人类除了享乐和消费之外,还有什么呢?这就是人的身体。后现代主义把笼罩在人的身体之上的一切文化都清除了,就剩下了身体本身。这就是20世纪末身体社会学、身体政治学、身体美学在西方兴起的原因。
如果说,享乐和消费是当代人类生活的主题,那么,身体就是享乐和消费的根基和理由。当代精神家园的重塑或重建,就是身体哲学和身体文化的重塑和重建,以“身体”为根基,重塑人类的精神家园,建构身体哲学和身体文化,就是当代哲学的使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