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我个人的悲哀,还是我们中国人的悲哀?


这究竟是我个人的悲哀,还是我们中国人的悲哀?
吴苦禅
艰难、辛苦、紧张而富于亲情的又一个春节过去了,可是思想的波澜还在起伏。春节期间,远在外地艰难谋生的大儿子总算带着媳妇和不满七个月的小孙子回来了,在邻县同样艰难谋生的小儿子和小媳妇也回来了。年前的一个阴雨天的晚上,在本地同样为生活挣扎的女儿也偕同女婿带着外甥女匆匆上门跟两个弟弟匆匆会面了一下,一家人总算团聚了。新年年初,女儿曾经数次打电话要求回家再团聚一次,但都被我和老伴辞绝了,原因不是别的,家里实在太拥挤了,在这拥挤的生存环境中,我们老俩口也实在太累了。正月初五,大儿子和大儿媳终于带着宝宝上了回程的火车,我送他们三个回来以后,心里很内疚,尤其是对女儿,她想跟两个弟弟再见一次面的愿望也被我们做父母的拒绝了,为此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
山山、奥尔和宝宝三人已上了2:30的返程动车,预计晚上七八点钟能够到达他们自己的家中,勿念。我知道你们姐弟三个很想再汇聚一次,无奈我们家太穷,房子实在太拥挤,三代七口人挤在一个50平米的蜗居里,以致放不下一张除夕的餐桌,我和你妈也因此太累,而这一切只缘于23年前的六月初,我做了一个有良知的人应该做的事,说了一个有良知的人应该说的话!23年后的今天,从物质上看,有钱的富人如在天堂里过春节,全家开着豪华小车外出旅游,而我们家则是在地狱里过的春节!对此我愿意以一个父亲的名义向你们道歉!不过,地狱也有地狱的乐趣,而且我们在精神上具有富豪们所没有的喜乐!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我们家苦难的特殊原因,相信这种苦难总会有个头,而且苦难到头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发毕短信,我老泪纵横。
过了一天,女儿作了如下回复:
爸爸,一个小百姓跟ZF较劲无异于是螳臂挡车。历代以来,知识分子对政权的不满和牢骚只能换来贬黜甚至丢掉头颅。在政治运动中得利的除了当局就是那些能翻云覆雨的“政治家”。我的感受是,对我们这些小百姓来说,你有没有钱,能不能维持生活,才是有没有独立人格的关键。要有点钱来保护你自己的独来独往,保护你随时可以跟老板说再见,随时不为五斗米折腰,保护你的自由。在此基础上,你才能说,我此生的志愿不是吃饱了穿暖了就算了,我还有更高更伟大的志愿呢。
面对女儿的内心表白,我唯有莫名的悲哀——为女儿,更为自己。可是,除了可以告诉她“在这个体制下你的有钱梦无法实现”,我能说她这些话是错的吗?
使我悲哀的事还有。今天中午,我和文革这个蒙昧时代的“老战友”们在一个老土得掉牙的餐馆里汇聚,席间有个朋友的话引起有关评价毛泽东的激烈争论,两三十人中,除了我和另外三个朋友对毛的评价是负面的,其他老朋友都认为对毛要“实事求是”,说老毛只是在反右和大跃进及文革等问题上犯了错误,他们居然自觉地在思想上与权力者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尽管他们不否认三年大饥荒饿死四千多万人的历史事实,但仍然认为毛“功大于过”,他的坟墓不应该迁出天安门广场。此情此景,使我再次感到了莫名的悲哀。如果说,蒙昧时代的“老战友”们是因为年纪大了,可是,像我女儿这个年龄的下一代呢?记得波普尔曾经说过,在科学思想史上,一种新思想战胜旧思想并不是靠争论和说服,而是随着信奉旧思想的一代人的死亡,被信奉新思想的一代新人代替的结果。可是,根据平时的经验,如今在我的女儿这一代人当中,很多人信奉的还是我的蒙昧战友们当年和现在依然信奉的旧思想和旧观念,这岂不是我们中国人的悲哀?
2012年1月29日,正月初七记于临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