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国的得与失


     无论是六十年前新中国成立时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是近三十年改革开放后形成的“摩天大楼、都市圈”,现代化、工业化、城市化,都是中国人奋斗的目标。从最早在农村招工进城办工厂,到现在的征地拆迁建设高科技工业园区,中国其实一直都在上演“工业化、城市化”的“大跃进”,如今,“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理想已经成为现实,然而,“振兴中华”的荣誉却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幸福和笑脸,相反,一场大雨就将城市的所有不堪完整无疑的暴露在世人面前——网络上对政府铺天盖地的批评,促使我们不得不思考,目前的城市化,是否对国家是得,对民众却是失?

作为留学日本的学者,陈映芳在开始研究中国城市化进程及其问题时,经常会不自觉地将其与日本的城市化进程进行对比。同为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农村,迈入西方近代工业和现代化之后所经历的挣扎与辛酸、贫困与抗争多有类似之处——她对小津电影《东京物语》的解读,如同日本学者对鲁迅《故乡》的接受研究。在物质化的挤压下,亲情的崩裂和老人的孤寂都是我们今后长期要面临的社会问题。但在这本《城市中国的逻辑》中,陈教授却将目光投向话剧《小社会》中所演绎的城市底层,不同的是,她不是单纯的将其贴上政治标签,而是仔细辨识了城市化中,新增的因为征地而产生的“非市民待遇的市民”以及农民工。

在当下中国的群体性事件中,我们很少发现白领阶层和政府公务员成为事件的发动者,绝大多数都为被征地的郊区农民,或者被拆迁的城市贫民,以及从农村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以往只有通过参军和考学才能脱离农门,现在却能自由摆脱农村靠天吃饭的宿命,在洗脚进城后赚大钱的热情,使得所有苦活、脏活、累活、危险活都是“外来务工人员”一力承担。对于他们来说,外出务工能赚取到比农村种地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收入,即便遭受当地人的白眼、黑社会的欺压、城管的追打、老板的责骂,他们也能对自己的后代自豪的说——我们这一代进了城,下一步,就看你们这一代是否能进省城,甚至是京城。

所以,“外来务工人员”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成为城市的利益之源。有意思的是,这些教科书上定义的“无产者”,虽然已经有了维权意识,并且有了团结起来进行合理诉求的举动,但他们目前直接发生冲突的对象,往往是企业主和当地被拆迁后的贫民,前者冲突的原因往往是由于劳动报酬,而后者则是争抢不多的有限的工作岗位。对于被拆迁的城郊农民来说,虽然他们没有办法享受到市民待遇(直接原因往往是没有城区户口),但是却有着强烈的市民意识。所以,在当地政府眼中,这批人就成了“刁民”“上访专业户”,成为了“维稳”的主要对象。相反,“外来务工人员”则是,给钱就干活,没钱就走,只要当地能提供比外地要高的收入,他们就会继续为这个城市服务,而不会索取其他的相关权利。

所以,北京关闭打工子弟学校,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而广东乌坎村民为了土地征收款的事情,一直闹到广东省委省政府出面,撤掉所有村官才告一段落。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羊吃人”其实并不普遍,农民对城市的向往使整个城市化的进程相对顺利得多,但问题在于,进城以后,底层贫民相对缺乏向上流动的机会,按照发达国家城市化的经验,教育往往是弥合这种差异的良方,上一代人再怎么受苦,只要看到下一代人有了进阶的通道,都能把怨言吞到肚子中。然而,目前城市的高房价和大学生起薪低于农民工的事实,使得这种希望成为泡影。而同时,由于经济增速的放缓,企业间由于并购和裁员引起的劳动纠纷也开始抬头,群体性事件有朝中产阶层蔓延的趋势。对现代化和工业化的反思,已经逐渐从知识分子转向白领阶层和大学生,并包括了新一代的技校毕业的产业工人。富士康跳楼事件引起的广发关注,是因为大家都有遇到过类似的遭遇,甚至有过类似的经历和体验。

某种程度上,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英国人对工业化的反思,与目前中国对城市化的责难,并不相同。作为工业革命的发起国,英国曾经历世界霸主的荣耀,及至今日,美国的很多城市也都是效仿英国而来,他们反思的,是城市化之后人的心灵与命运。而在中国,城市化还处在初期,人们反思的是城市化中利益分配的不合理,腐败导致公共利益受损——或者说,城市化的正当性危机,是在于没有给不同阶层以一定的上升通道和进阶空间,没有平衡不同阶层的利益分配。如果只是一两个阶层利益受损,还可以通过“维稳”和“慰问”来进行平衡,如果整个中下阶层都感到利益受损(比如:高房价使所有人都难以安居,交通拥堵使所有人都难以乐业),且将矛盾焦点对准政府,事情就会变得难以预料——或许若干年后,又会有如同吴晓波一样的财经作家来纪念中国现代化的又一次失败,又来哀叹中国错失了融入世界的最佳时机。然而,很少有人想到,西方的城市化和现代化的进程,所造成的矛盾引发了两次世界大战,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会付出怎样可怕的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