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技术教育是现代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国家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重要支柱。按照《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今后一个时期直到2020年，在高中阶段，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学生规模全国平均各占50％的比例；在高等教育阶段，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学生规模分别占42％和58%的比例。
过去一个时期，我国职业教育特别是中等职业教育近些年来快速发展，取得长足进步。这是由我国快速工业化、城镇化和外向型经济发展以及劳动力市场需求、就业结构等特殊因素和实际国情决定的，应当给予充分肯定，不能简单加以否定。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是我国既定的教育发展大政方针。这个方向本身没有错。问题是，究竟是重点发展中等职业教育，还是高等职业教育？这是两个不同的路径选择。本文认为，目前职业教育“重心”过低，也就是中等职业教育所占比重偏大，是我国教育发展总体布局中的一个突出问题，必须逐步加以调整解决。而且，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我国客观上已经到了逐步调高职业教育“重心”的新阶段了。
从实际情况看，在高中阶段，据教育部发布的《2011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2011年全国高中阶段教育在校学生总规模约4687万人，其中普通高中在校学生约2455万人，占比为52.4%，剩余占比为中等职业教育。也就是说，普通高中与职业高中学生大体各占一半。
在高等教育阶段，2011年全国各类高等教育在校生总规模达到3167万人，其中普通高校本专科在校学生2309万人、硕士博士研究生在校约165万人，两项合计2474万人、占比达78.1%，剩余占比为成人高等教育（大体可视为高等职业教育）。也就是说，高等职业院校学生与普通高校学生占比大体为“二八开”，普通高校学生占大头。
就职业教育本身而言，2011年全国高职和中职学生总规模为2925万人，其中中职学生为2309万人、高职学生693万人，中职学生占比约为79%。也就是说，高职学生与中职学生占比大体也为“二八开”，中职学生占大头。
以上从几个侧面都表明，现行中等职业教育比重偏大。这种现状是否合理，是否在高中阶段就开始区分职业教育与非职业教育，是否应在我国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这个问题向来广有争议，其中否定之声也一直不绝于耳。最具代表性的是1999年11月世界银行东亚太地区人力开发部印发的题为《21世纪中国教育战略目标》的报告。该报告对中国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是不赞成的，怀疑中国中等职业教育所占50%以上的比例是否能适应21世纪的实际需要，认为 “在中学阶段应实行普通教育，职业教育应放在高中之后进行”，甚至提出“今后20年内中国应当把中等职业教育的比例减少为零”。其实，世界银行不主张在发展中国家发展职业学校教育的思想早已有之。原世界银行高级官员福斯特（Philip J．Foster）在总结20世纪60年代非洲发展职业教育失败的教训后曾指出，在发展中国家采取学校教育形式发展职业教育是一种“谬误”，“费钱费力不见效”，最终难以摆脱失败的命运。故他主张应主要开展短期培训。与世界银行专家持有类似观点者，国内也不乏其人。
从全面提高国民素质和促进国家经济社会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我们也应当总结、评估和反思职业教育发展状况，及时调整政策方向和措施。建议今后一个时期内，应逐步压缩中等职业教育规模，把发展高等职业教育作为职业教育发展的战略重点和主要方向。也就是应当逐步提高职业教育的“重心”。有三大理由：
第一，从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提高国民素质看，应当加强而不是削弱高中阶段的各门基础学科和各种基础知识的教授。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实现就业只是教育的一个目的，而不是全部目的。按我国现行教育体制，学生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后就要参加“中考”。这大致可以说是决定孩子们一生命运的“大考”，大约有一半的学生上“普高”，今后可以考大学，有机会成为“白领”；而另一半学生只能上“职高”，今后几乎注定成为“蓝领”。虽然“高考”很重要，但“中考”却更为关键。对于这些十、五六岁懵懵懂懂、未完全明了世事的孩子们来说，这是残酷的，也是不公正的。虽然我们讲职业平等、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社会分工、社会观念、社会歧视却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我们必须注意到，过去“考大学”是改变一个孩子和一个家庭命运的重要手段，也是一个人从社会下层通往社会上层的重要管道。但现在由于各种原因，上“职高”的基本上是平民的孩子，公务员、国企管理人员、知识分子、私企老板和其他高收入家庭的孩子，更多地是上“普高”。从长远看，这会加剧社会分化，加剧社会各阶层的对立和矛盾，不利于维护社会的平稳发展和国家的长治久安。
从人的成长和身心发展规律来看，科学文化知识素养的重要性要远大于职业素养。16~18岁高中阶段的孩子，正是一生中求知欲、智力、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也是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养成的关键时期。应该让他们花更多的精力学好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信息、文艺、音乐、体育等基础科学文化知识，这些都是形成人的全面素质的关键知识，而不是匆忙去学习职业技能。18~20岁左右的孩子才算是有独立人格的成人，也就是等他们高中毕业或上了大学后，再由他们自己决定未来的职业定向。这才是科学合理的，也是符合人性的。
中等职业教育本身的绩效也是不高的。就学习技术技能而言，3年的职业高中的知识显得太浅，加上基础科学和人文知识薄弱，这些孩子们未来很难成长为创新型、高技能人才；就学习实际操作技能而言，似乎又用不着专门学习3年，由三个月到半年的短期培训也就够了，何况职业高中学校的机床设施和操作课程等往往是落后于企业和市场需求的，即使职高毕业生进入企业也得接受新的短期职业培训。单独设立职业高中，可能不如在普通高中增设职业教育课程更有绩效。
第二，从国际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看，职业教育的“重心”也不宜过低。从国际上看，现阶段国别间中等职业教育发展的差距很大，高的占比达到60％以上，如德国、奥地利、部分东欧国家及个别拉美国家；多数工业化国家的中等职业教育占比处于中等，比如韩国和芬兰在40％左右，日本仅为24％；低的占比不足10％，如一些非洲、南亚国家及个别拉美国家。德国在中学和大学阶段实行的普通教育、职业教育并行的“双元制”教育体制是比较成功的典范，而“双元制”教育的主体却是高等职业教育。这是由“二战”后德国把制造业作为国家振兴重要战略、急需大批熟练的专业技术工人这个特殊国情决定的。随着后工业化、信息化深入发展和服务业比重的不断增加，人们发现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素质人才虽然会面临一时的就业压力，但在长期的劳动力市场竞争力中却有更多的机会，个人职业发展的空间也更大。换言之，知识最终会胜于技能。目前瑞典等北欧五国的学制与我国类似，实行7至16岁的9年义务教育，高中阶段开始区分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但近些年来有一个明确的改革方向，就是将义务教育年限提高到18岁，这就意味着职业教育“重心”要逐步上移到大学阶段，而高中阶段则大力发展综合高中，就是在普通高中增加职业课程。英格兰、奥地利也已将义务教育年限提高到17~18岁。美国职业教育的主体是高等职业教育，而不是中等职业教育。非洲不少国家的中等职业教育在20世纪60~70年代获得快速发展，中职学校数量、在校学生人数都有了相当的规模，但在80年代以后就出现了大幅度的萎缩和倒退，至今也没有恢复元气，仍处于改革调整阶段。可以说，非洲国家发展中等职业教育的失败大于成功、教训多于经验。
总体上看，在最近的十多年里，越来越多的国家意识到，中等职业教育与中等普通教育各自独立分轨，无法满足人们自身发展的需要与社会对人才的需要。一方面，当代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对劳动力的素质要求不断提高，只懂技术而缺乏深厚理论基础知识作为后盾的人，往往缺乏足够的创新能力与适应能力。另一方面，只具备理论基础知识而没有实际操作能力的人，也不能满足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不管在中学还是大学教育阶段，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融合成为必然发展趋势。
第三，从提高劳动者就业质量和维护社会就业格局总体平稳的需要看，也不应让低年龄、低知识素质的青年过早大规模地进入劳动力市场。按照国际上的最新观点，现代教育有五大目标：学会求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处、学会生存和学会学习。通常一个人的就业能力、就业质量与受教育年限有明显的正向关联，受教育程度越低，失业的可能性越大。我国职业教育的办学形式基本是以学校为主的、终结性的教育，继续深造或转向接受普通教育的可能性通常比较小。职业高中毕业的孩子们一般只有18岁左右，无论从知识和技能储备还是心智成熟程度、人生阅历等因素看，都不宜大量进入劳动力市场。即使勉强到工作，就业质量和今后职业发展的空间也都不大。还应该看到，今后一个中长期时期内，我国就业供大于求的供需矛盾将会继续存在。低龄劳动力进入市场，无疑会加剧就业压力，不利于维持社会就业总体平稳的格局。
综上所述，本文建议：
一要科学地规划中等职业教育的发展规模，合理确定高中阶段职业教育学生的比重。可以考虑，职业高中与普通高中在校学生规模比例为“三七开”或“二八开”，普高占大头，职高占小头。大力举办综合高中（就是在普通高中开设职业课程），形成以普通高中、综合高中和职业高中为主的“三驾马车”办学体系。可以考虑逐步将现有的中专、技校和部分职业高中调整合并为综合性高中。这样既满足城乡多数初中毕业生希望继续接受普通高中教育的普遍需求，也方便少部分家庭贫困学生或无力、无意继续深造学生在高中阶段获得基本职业技能。
二要重点发展高等职业教育，在整个高等教育体系中占比应达到六、七成以上的大头。不仅应办本科专业，还应办研究生层次的专业，以构筑高等职业教育人才的立交桥，适应科技与经济发展对各层次应用型人才的需求。国外像日本专修学校、加拿大的技术学院、美国的社区学院、英国的多科技术学院等高等职业技术教育机构，已成为职业教育的主要机构。
三要加快各层次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融合。要将职业教育作为人生中接受教育的一个阶段，而不是终结性教育，建立职业教育纵向横向相互衔接、相互沟通的新机制，允许优秀的职教学生报考普通高等院校。重视加强职业教育中的基础教育和现代科学技术教育，强化普通文化科目的学习，并在教学中重视基础理论的教学，而不单单偏重技能的掌握。实行科目综合化和选修制课程结构，提高职业教育对社会职业的适应性。
注：本文作于201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