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宗萨钦哲仁波切谈密勒日巴
在宗萨钦哲仁波切的书中常常能看到他提起密勒日巴，印象最深的有两处：1、密勒日巴在马尔巴上师那里整天不停地干活；2、密勒日巴曾经钻进牛角躲雨。第一个故事仁波切用来说“修行”，意思是：你看，并不一定要念佛经、咒语、烧香之类才算“修行”，密勒日巴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他的上师马尔巴指使着干这干那、做些看似与佛教仪轨完全无关的苦力活。仁波切借此提醒我们，所有庄严的仪轨都只为训练和降伏我们的心，如果你能够不通过那些宗教仪轨而用别的方式——譬如开车、看书、唱歌甚至说谎来达到修行的目的，那也未尝不可。所以，仁波切常常说，佛陀本人并不是佛教徒，因为佛法是渡人解脱的舟船，当你上岸时你还会背着船一起走么？
可是，要理解密勒日巴的第二个故事非常难，即，一个人如何能钻进那么小的牛角里躲雨呢？后人常常解读成那是密勒日巴神通的示现，但，宗萨钦哲仁波切更愿意用佛法本身的智慧来阐释它，即，一切事物皆无自性：什么是“大”呢？什么又是“小”呢？牛角对人类而言或者显得“小”，但对沙粒而言难道不是像山那么“大”？既然世间一切概念都存活于相对的层面，那么一切物质也都没有它“恒常不变”的自性，那为什么并不恒常的密勒日巴不可能钻进并不恒常的牛角躲雨？我曾经认为这是一个关于雄辩的故事，现在却相信它是一个超越逻辑的灵性哲理。印度灵修大师奥修亦曾提醒我们“逻辑就是娼妓”，恰如它既为密勒日巴的“大”服务、又为牛角的“小”服务，它可信么？
2、索南仁波切导演的电影《密勒日巴》
我看的电影版本是索南仁波切导演的《密勒日巴》（网上还有另一部关于密勒日巴的电影），据说这部电影不过是成本一万美元的“小电影”。影片全部由宁玛巴白玉祖古——索南仁波切从脚本、选角、摄影、剪辑等一人慢工出细活执行完成（影片介绍：http://blog.sina.com.cn/s/blog_661304550100hfrp.html）。我个人非常喜爱这部电影，影片一开头是葛莎雀吉百灵鸟般清澈吉祥的嗓音飘荡在草原的上空，呈现出纯正和唯美的西藏风情。
这部电影讲述了密勒日巴幼年成长到复仇到学佛的故事——
他出生于西藏地区一户殷实的家庭，直到10岁那年父亲去世，去世前父亲把密勒日巴母子三人（另有一个妹妹）托付给密勒日巴的伯父与姑母照顾，可是，伯父和姑母却私吞了他家财产，还把他们母子三人当牛当马使唤。当他长大到18岁以为可以收回自家财产时，伯父、姑母却说那些财产都是密勒日巴父亲生前欠他们的，并仗着人多势众把密勒日巴母子恶打一顿。密勒日巴的母亲彻底绝望了，她以死为誓，令儿子去找有本领的人学习施咒、降雹术，报复伯父姑母一家。密勒日巴遵从母亲的嘱咐，远行拜师，直到学成。他用念咒术使伯父及妈母全家上上下下在一次房屋倒塌中死掉三十余人，只留下伯父、姑母二人。遵从母亲的指示，密勒日巴又运用降雹术使乡人的庄稼一夜之间付诸东流，以报复当年乡人在伯父姑母侵吞他家财产时的冷漠不公……密勒日巴的母亲欣慰儿子的“成就”，但因为做了上述这些可怕的事，乡人更加憎恨她，最终她死于饥寒交迫，密勒日巴的妹妹则流落为乞丐。与此同时，身在外乡的密勒日巴内心并不安宁，他意识到自己的罪业——施咒杀了三十多人，降雹中又使无数牛羊马生灵丧命。教他巫术的师父告诉他，要想获得解脱需修行圆满正觉的佛法。密勒日巴狂喜，四处寻访闻名的佛教上师，一个上师指引他：“你与马尔巴大师前世有缘，你去找他吧。”于是密勒日巴重新上路，寻访马尔巴大师，最终证得圆满，成为一代大师。
3、密勒日巴尊者与马尔巴大师的故事
密勒日巴尊者与马尔巴大师相遇的故事是我听过的最美的佛教故事之一，我久久沉浸和回味在故事的蕴藉里，意识到上师对弟子成才的重要，心中升起对上师无比虔诚的向往和信心。故事是这样的：在一个明媚的早晨，马尔巴大师嘱咐师母达媚玛为他准备牛儿耕地，达媚玛说一个上师去耕地人们会笑话的。马尔巴大师并未理会，他独自坐在田边喝酒，等待梦中弟子的到来。远道而来的密勒日巴路过此地，问路马尔巴大师住在哪里，马尔巴大师说你帮我把这块地耕完我就告诉你。这个缘起在日后密勒日巴准备回家看望母亲与马尔巴大师告别时，马尔巴曾这样开示：“儿啊！你来时我就知你是有根器的弟子；你来的前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预示你即是对佛法有大利益之人。达媚玛也作了一个和我完全相似的梦——尤其是持水晶塔的人由女人担任，这是空行母将要作法主的预示。以是之故，你是上师、空行母赐我的弟子。我装作耕田，前去迎接你，你把我给你的酒都喝完、田也都耕完了，这即是你将成法器和圆满证觉的徵兆。”
就这样，密勒日巴终于找到伟大的马尔巴大师，但，恰如宗萨钦哲仁波切所说，马尔巴大师总在指使密勒日巴干这个干那个，凶巴巴的喝斥，譬如，密勒日巴一来他就说：你想学佛法？我为什么要教你佛法？你拿什么供养我？难道我还要供养你啊？你别指望吃白食你必须自己去乞食！密勒日巴赶紧说：弟子不要师父养活，弟子一定自己乞食供养您，只求您传授正法。
当密勒日巴扛着远道乞讨而来的粮食和一个沉重无比的大空钵回来时，刚把它们放在地上，马尔巴大师就大怒：你没长眼睛啊你想把师父压死啊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你有本事用咒语咒死我呀！密勒日巴跪着把大铜钵供养给马尔巴大师，马尔巴大师什么也没说只敲了敲它然后让上师母达媚玛在铜钵中点起酥油灯，又没好气地把密勒日巴喝斥一顿，密勒日巴不敢有任何言语，只跪在那里哭，他吃了很多苦，师父连一个笑脸都没有，更别提传授圆满正觉的佛法。临别前的马尔巴大师开示：“后来，你供养我一个铜钵，此钵有四个手柄，这是我将有四个名闻广大的弟子的象征；而铜钵没有一点污诟等缺点，这又预示着你心中烦恼垢小，身享‘拙火定’大暖乐徵兆。你用空钵供养我，这表示将来你修行时得忍受饥饿痛苦。但是为你的后半生和你的弟子法统得大受用的缘故，又为令有根器的弟子依口诀精要得大满足，我将铜钵盛满燃灯的酥油。为了令你声闻广大，我击钵让它发声。
供养完铜钵，马尔巴大师又说，你以为供养我一个大铜钵就了不起啊，你去东边给我盖一间房子出来我再传授你佛法，并且这房子不能有任何人帮你完全得由你一个人完成。密勒日巴很高兴，心里又燃起希望之火，高高兴兴去盖房子。他从荒野乱石中挑来沉重的砖石，找来粘土兑着水，一寸一寸地盖起房子来，可是，当房子盖到一半，马尔巴大师突然跑来大声喝斥他：蠢货！谁让你在这里盖房子的？把它拆掉重新去西边盖一栋！密勒日巴只得又把刚盖起的房子拆掉到另一边重新盖。然而，每回盖到一半时马尔巴大师就会找个借口让密勒日巴把它拆掉重新另盖一栋，要么是马尔巴大师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要么就说之前没想清楚，若是密勒日巴流露痛苦疑惑的表情，马尔巴大师就会说让你盖你就盖你如果不想盖明天就滚回家去我没有你这个弟子！如此这般反复，密勒日巴盖了九栋房子，每一栋房子都像鸟儿筑巢般一砖一石一瓦一梁一木全由他一人辛苦构建，他吃了无穷无尽的苦。临别前的马尔巴大师这样开示：“为清净你的罪障，我令你建息、增、怀、诛诸城。”
4、张澄基译注的《密勒日巴尊者传》
因着电影的牵引，我又找到《密勒日巴尊者传》这本书，密勒日巴吃的苦头远不止于电影中所表现的那些。在传记中，即便密勒日巴盖成了十层房子马尔巴大师也未真正让密勒日巴修学佛法精要，每一次马尔巴大师举行灌顶法会都不会叫上密勒日巴。有一次密勒日巴斗胆请求上师灌顶却被马尔巴以他“没有供养”而当众轰骂出去，密勒日巴承受着尴尬的痛苦和羞辱，上师母达媚玛万分同情他，拿出黄油、毛布等物品嘱咐他下次法会供养给马尔巴大师，可是，当法会上密勒日巴拿出供养时马尔巴大师问他你的供养从哪里来？密勒日巴如实回答，马尔巴大师冷笑说你怎么能拿我的东西来供养我呢天下有这种道理吗你自己有供养就拿来没有就不准坐在这里！又把他大骂一顿踢出去了。可怜的密勒日巴从第一天到马尔巴大师开始，就是不停地流汗水与泪水，却仍学不到正法。但他并没有对马尔巴大师有丝毫不满的“邪见”，只相信是从前自己施咒降雹罪业太深以至于没有福德修行佛法的缘故，为此他痛苦得几次想要自杀，达媚玛师母又想出一招，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件红宝石（连马尔巴大师都不知道）给了密勒日巴嘱他下次法会时供养给马尔巴大师，可是，这一次又被马尔巴大师识破，像往常一样，密勒日巴又被马尔巴大师连打带骂踢出去了。
第二天，马尔巴大师问密勒日巴：“昨天没给你灌顶，你心里不高兴，起了邪见没有？”密勒日巴说：“我对上师的信心毫未动摇。我想了很久，这是我的罪太大的缘故，心里伤心得很。”说着哭了起来，马尔巴大师大骂：“你在我面前哭而不是忏悔，是什么道理？滚出去！”
如此三番五次，密勒日巴始终都没能得到上师的灌顶。根据传记记载，在历经无数次令人痛苦的磨难与波折后，马尔巴大师才正式传授给他正法。事后马尔巴大师这样开示：“把你从灌顶会座中逐出等不当的事，我做了许多次，你竟然都能不起邪见，这又预示着将来你的弟子法统等，初则诚信精进、大智大悲，具足一切弟子法；次则对于此生的爱欲甚少耽者，于难行苦行、入山潜修者，皆堪忍受；终则因具足觉受加持智慧的缘故，出现众多具足相好的上师。所以这个传承的教法有如上弦之月，你应生欢喜心！”
这真是一个美妙深邃而令人感动落泪的故事，它展现出藏传佛教大师独特而殊胜的智慧及方法，激发起人们对上师无尽的虔诚与感念，更能使我等凡夫俗子从密勒日巴尊者身上看到自己的渺小、轻浮与常常不自觉堕入的邪见。我个人还更加感到羞愧——我曾经对父母的批评责骂是多么耿耿于怀怒目相对啊，可他们难道不正是我人生路上的马尔巴上师么？而父母何尝给过我哪怕像密勒日巴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的“苦头”与“不公”呢？这悔悟令我潸然落泪，庆幸它终究来得并不太迟。
最重要的，抛开佛法深海中那些神秘殊胜的部分，仅从密勒日巴尊者身上所具备的珍贵品格来看，他那纯粹美丽的心灵已与两千五百年前的印度净饭王之子——佛陀悉达多王子并无二致。
最后，怀着虔诚感激的心，顶礼世尊佛陀，顶礼宗萨钦哲仁波切，顶礼索南仁波切，顶礼密勒日巴尊者。感谢他们使我相信纵然像我这样一个顽劣不化骄傲叛逆的人也可以拥有福德感受佛法的智慧。祈盼全世界佛教上师祖古佛弟子的集体功德能恩泽小小的西藏圣地，庇护它安然度过最黑暗的时期。祈盼不久的将来有更多优秀导演拍出更多伟大的佛教经典电影，让更多众生领受佛法的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