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上篇说到1989年7月下旬,我在宁波大学工作时,回西安家里度暑假的日子)
1989年7月26日 星期三
今晚,学运特别节目、纪实系列片《血与火的考验》播出第三集“在天安门广场上”。广场之迷眼下是无法真正解开了:大部队为什么要在6月3日夜间进入天安门广场,过后又忙着辟谣呢?夜幕遮掩,难免有避人耳目之嫌;如果光明磊落,为什么不在白天堂而皇之地开进广场呢?
中国驻法大使馆教育司被砸;许多国家对中国新当选的领导人迟迟不发贺电;许多国家给中国以经济制裁;有的国家中止了与中国互派留学人员的协定;这都是《新闻联播》里说的。如果真像官方报道的那样:军车被烧毁,军人被残杀,而广场上的学生又是被和平驱赶出去的,那世界舆论何至于如此强烈地谴责中国呢?何至于采用最强硬的抗议手段来制裁中国呢?难以自圆其说吧?
在科技高度发达、信息传递现代化的今天,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何况是露天大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唉,真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呀!
1989年7月27日 星期四
早上起来,我和父母、姐姐、小晶晶去兴庆公园玩了。今天天气阴阴的、很凉爽,公园里游人很多。
妈妈和姐姐先进城,去取妈妈修好的东方表,我和爸爸带着小晶晶在喷水池边等着;我们坐在一棵伞盖似的大松树下的长椅上歇着,小晶晶则欢快地在旁边来回地跑着。
在等待着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看见三拨人来向游人要钱: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孩,一位年轻妇女抱着一个婴儿,还有一个小伙子,都操河南话。由于报纸电视不时地报道有人以要钱为生财之道,装出一副可怜相、利用人们的同情心不劳而获,现在给钱的人已经很少了。
下午1点钟,妈妈和姐姐过来了,我们吃午饭: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早就买好的麻辣牛肉、泡菜豇豆,和早上才买的馒头、花卷,另外还带了一大瓶清晨才熬好的绿豆汤。
1点半,我们去兴庆湖里划船,人太多了,小船老是碰在一起。以前划船,是1小时4角,现在涨成了1元。我们一边划船、一边吃着零食:从家里带来的葡萄、毛豆、瓜子和鱼片。
上岸后,我们去树林里:铺上塑料布,父母坐下休息;我和姐姐带着小晶晶去儿童乐园玩,晶晶胆子太小,滑溜溜板很紧张,坐翘翘板则吓得直哭。我们好久没有到兴庆公园内的儿童乐园来了,这里的变化可真大:记得我们小时候来这里时,看到的只有翘翘板和滑滑梯,当时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大一小两个水磨石做的象鼻子滑滑梯了。现在这些都还在,但增设了很多电动玩具,小火车、小汽车、碰碰车和飞船等。
晚上看电视时,爸爸说妈妈:“你除了《几度夕阳红》外,别的都不喜欢看。”妈妈生气了,说爸爸这样说,是为了衬托自己的兴趣广泛,二人吵了起来。从小我就听惯了父母的吵架声,也早就麻木了;今夜,我一句话也没说。
今晚的特别节目,纪实片《血与火的考验》,播出最后一集,也就是第四集“沉重的历史反思”。这次学运搞得这样厉害,政府是应该好好反思反思了:为什么学生的行动得到了知识界、工人们广泛地声援?难道学生们真是被少数阴谋家所利用、所操纵了吗?难道声援者都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吗?难道这次空前规模的学生运动最终发展成了群众运动,是因为政治思想工作开展不利、思想政治教育不够吗?难道靠重新捡起在毛泽东时代就已经证明行不通的法宝——高举和紧跟,就能实现全国人民与中央的保持一致吗?
1989年7月28日 星期四
我的体质真差,回来后天天待在家里,可还是感到身体不适:老是感冒,今天又感冒了;昨晚开始拉肚子了;今天晚饭后,坐着看电视时,我感到左边肚子很疼。
这阵的电视新闻里,不断地报道各地惩治贪官污吏的情况,查处党员、干部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案。今晚的《新闻联播》里,又说党中央、国务院开会作出七项决定:整顿公司、制止高干子女经商、取消特供、限用进口小汽车、限制公款吃喝、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惩治贪污、受贿和投机倒把。
这是想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不辜负党和人民希望的体现。民主运动使当局警觉,办几件实事以顺民心,愿望是好的;只是权力之间没有制衡,又不允许新闻自由、对政府工作实行监督,这样如何能从根本上消除腐败呢?寄希望于搞运动,结果只能是像以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运动一来,老虎收敛一些,避避风头;打虎的避开老虎,拍几只苍蝇,交差了事。老虎已经久经考验而有了免疫力,打虎的则明知“老虎尾巴摸不得”,况且是老虎的躯体呢,也都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谁都怕惹那麻烦;所以,有死虎捡两只当然好,或者病虎元气已伤,不费力就能打死,实在不行,就以猫充虎,运动风一刮而过、鸣金收兵;于是,虎又从各自藏匿着的洞穴里窜出来,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百姓久被虎伤,叫苦不迭,怨声鼎沸;至此,上面又开始发布安民告示、组建打虎队了。这样周而复始,一切都变得程序化了,百姓的心也逐渐冷却了,不再抱多大的希望了!
1989年7月29日 星期六
这次我调到宁波,几乎把我所有的书都带去了,只留下了《人物》杂志和《纵横》杂志。这次回来,闲来无事时,就拿来翻翻。今天我在《人物》杂志(87.1)上看了一篇文章,《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颇有感慨。
现在我们的高等教育质量差,原因之一就是缺少象梅先生那样全身心投身于教育的教育家!西电学习空气不浓,法大乱糟糟的,宁大好像什么事都没人管。当然,政府对高校干预过多,使高校在教学、行政安排上没有自主权,是高校的一大障碍;就是有像梅那样的教育专家,在这样禁锢的环境下也难以施展。我们的校长人选,从政治上考虑得太多,而从学识、资历、人品、威望上考虑得则太少。法大这样一所国家级的法律大学,却让司法部长兼任校长,他整天部长份内的事还忙不完呢,还那把多少精力放在教育事业上呢?西电的校长虽说是位教授,但缺乏魅力,没有教育家的才气,只不过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宁大新建,更需要开拓性的领军人物,却从浙大请来一位老朽,他的各种关系都挂在浙大,只是人到了宁大;这种随时准备溜号的人,别指望他会全身心地投入!
1989年7月30日 星期日
今天午饭家里吃饺子,肉和冬瓜馅的。每次吃饺子,都把爸爸忙得够呛:剁肉、拌馅、和面,都他一人。我喜欢吃饺子,爸爸不惜再忙,也要包给我吃。
我饭还没吃好,严翔就来叫我打牌了,还有小军;严翔又去叫来了一个他们咸阳国棉七厂的人,我们打了一下午,我赢了6角钱。本来输掉2元多的,说好打到6点,已经敲6点钟了,我坐庄,听好4、7筒,南风一杠,杠上花来一个四筒,连杠带自摸,一家5个子,一副就是3元。我说6点已到不打了,严翔偏要说等我下庄;最后一副牌,严翔自摸,我给了他四个子,我原来已经摸出一元钱了,现在收回,还赢了三个子。反败为胜比一路领先还让我高兴!
1989年7月31日 星期一
今天合阳来人,说西瓜给我们送到了,在大坡底下一家人家放着呢。下午6点钟,我和父亲下去,叫上红金,他去借了辆架子车,我们往家里拉西瓜。晶晶硬缠着红金,红金只好带着她,爸爸抱晶晶,我推、红金拉;上坡时正好有熟人帮忙,我还是累得像越野跑似的,车子一上坡,我胸闷得像要窒息了似的,心像是要从胸中跳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晕得要昏过去了,想呕吐!我知道此时不能停下来,我慢慢地走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我的身体素质这样差,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回想起:1977年教育走上正轨,高考招生制度恢复以后,我就开始下功夫读书,一直到1987年拿到双学士文凭;这十年,我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吃得又不是多有营养的食物,这段时间,是我长身体最快的时间,15岁到25岁,人生的黄金时代,终日以书为伴、苦熬冬夏,终于把身体搞垮了!
今天,我碰到了中学的班主任崔景成:他头发白了不少,满脸的皱纹,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他说他现在在厂子校的高中教物理;我说我调到宁波大学去任教了,他还不知道;我把我上大学以后的情况,简单地告诉给他。
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真是太可怜了:时代的悲剧加上家庭的重负,生活的艰辛磨去了他们的锐气和才气,使他们像缺少水分的树叶一样,过早地枯黄了!
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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