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罪与罚


幸福的罪与罚

 

人身是肉身和灵魂的和合,肉身活在现世,灵魂来自天堂。介于这种一式两份的生命设计,幸福就成为命运最大的悖论,你如何才能让肉身快意的同时,又不受心灵原生的谴责,或者在灵魂安乐的同时,不会遭遇来自下位肉体的抵触?灵魂是轻逸飘渺的,肉体又是遍戴枷锁的沉重,纵使你可以倾卸公议的指责冻结来自天堂的拷问吊销关系牵连的义务,以血肉之躯,如何追赶灵魂凌波御风的脚步?

1.      风筝的细线

世界上有两种人可以活在全然的幸福里:一种是完全规避灵魂影子的再临,把身体无期纯然放逐,从此所有的肉身感觉再没有是非与悲喜,所有的过往只是生命的经历,所有的对象只是命运的偶遇,所有的结果只是个体之间游走世间不可避免的擦肩。不再做公共意志法庭里受审的罪犯,不再追随灵魂或对或错的指引和要求,不再顾虑一种欲求的终极是自己的需要还是需要的满足,罪与罚都一笔勾销,是与非都烟消云散,社会与个体信念统统灰飞烟灭……

然而身体是包括灵魂的,感性世界是世俗的,个体终须活在公共的世间,灵魂和肉身之间就像是连着一根细细的线,你抓不住,也扯不断。风筝不可能没有牵扯的飘飞在空中——少了逆风的拉扯,也便没有了向上的动力,更何况对于风筝来说,只有有线的才叫风筝,你何曾见过没有线的?失去了翻飞风中的可能性,那一堆纸片的堆叠就只能是纸片,最多是一个纸产品,纸饰物。

于是身体现实的幸福就更加渺不可及,你要试探肉身的欢乐还要顾及灵魂的问询,公义他律的规避,履行义务的苟合,而一种可能的叠加的都没有一种必然,这个等式的结果便会以几何数级递减,幸福的临驾将成为一种微乎其微的奇迹性概率事件。

另一种人是完全活在灵魂的垂帘布施里,驱逐肉体的五味杂陈,让影子全程进驻,肉体的意志被放空和消解,以最大空间的身心可能来关注心灵的雕塑。就是那种身为凡人却要立志成佛成道的人。

其实成佛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因为佛根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况且佛、道本身是不可说不可说无法用娑婆世界质料形容和堆砌的东西,成无所成之谓佛,到无可道之为道,你又如何用一堆了色妄图塑造出一尊翡翠来?

这样以来就带来了一个最大的疑惑:既然身体是灵魂和肉身的相加,在两者之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而只有两者的苟合才能带来生命完满的快慰,为何不在两者之间进行一次深层的沟通,你好我好大家好?

既然肉体和灵魂都不排斥欢快,不把享乐当成一种受苦,不把欣喜看成是一种毒药,合作起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困难?灵魂既然是自己的灵魂,又那么高高在上的绝顶聪明,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在幸福之外毫无章法的游走,却不加善意的劝慰,或做睿智清醒的点拨?难道自己的灵魂却要怨恨自己的肉身吗?

这个问题切中了要害,然而却着实可爱,让人啼笑皆非。

你曾几何时见到你的魂魄长什么样子,还可以坐下来陪你聊聊天拉拉家常?灵魂是很聪明很睿智,可追究不是这个世界的聪明和睿智,他知道你往哪走会更快找到路回家,可是他并不知道你在受苦,因为在灵魂的眼里,你的苦并不是苦,泪也不是泪,答案是灵魂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苦,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乐,他来自天堂,他不食人间烟火。或许他知道你该怎么走,可是以一个不同在的身份,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又怎么去和你沟通?就像你对牛弹琴,你弹得高山流水,牛却并不知琴意。

既然这样,设计这样一个空壳傀儡的肉体又有何意,凌驾这样一个尸位素餐的指挥官又是何用?

肉身需要扬升自我,追逐没有痛苦的境界,而灵魂知道路在哪里,他也需要回家,因为我们同属一个天国,然而只有生活在现世里才可能知道现实中要走的路,只是两个世界毕竟是两个世界,传递和接收信息显得困难重重漏洞百出。但这已经是本源智慧中心所能设计的最好方法,我们又何必去难为上帝?我们生在世间就是为了理解世间的无常和虚无,如果只有欢乐的沉迷,让你乐不思蜀,你何时才会想着回家?

2.      爱情谜题与婚姻黑洞

虽然爱情不等于幸福本身,在幸福的等式里必定有爱情的在位和参与,它是生命的一个谜,猜不透也看不穿,或许答案并不在这个世界里。

当赫拉克勒斯跌坐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在卡吉娅与阿蕾特之间,轻逸与沉重之间,哪一个才能给自身带来令生命震颤心神安乐的幸福。前者没有精神和道义上的束缚,所谓的相遇只是相互间偶然的抱慰和取暖,在这期间灵魂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所有的经过都只是一个过程,它没有结果,在人与人,灵魂与灵魂之间不会产生任何维系和约定,那只是肉体的苟合,只在物质层产生联系和共鸣,是纯物质的粘连和交换,它无法进入生命与神对话的殿堂,也没有资格跨进生灵完整捆绑里半步。或者它本身的妙处就在一个“轻”字,是生命态度之轻,也是灵魂之轻,它不需要也最怕见到“牢靠维系”这样的字眼,缠绕和连结是它最大的敌人,一经碰触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种轻就在于心甘情愿把人的身份堕落为动物的降格,因为人身太沉重,无法像动物一样飞行。

当托马斯来到这个路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卡吉娅式的轻浮,他害怕承重赶路,怕这种负担拖累自己去天堂的行程,以为在肉肉之间游走的欢快瞬间的串连就可以构成完整的天堂之旅;他以为在每一个肉体之间都能找到一把通往天堂大门的钥匙,而最终发现所有的钥匙都是同一把钥匙,并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肉体,都只是肉体,所谓的差别只是自己不清楚的脑袋里臆想的幻觉,是这种幻觉诱导他以为差别是存在的,引诱他辗转苦苦寻觅。

托马斯拖着疲惫的身心,顿时明白:要进入天堂,还须还以人身,动物的姿态纵然轻灵潇洒,却没有获取门票的登临资格,自己的寻觅也成为无功而返的荒唐闹剧。

特丽莎与阿蕾特是同一种人生态度,她们深信肉体不过是灵魂借以表演人生大戏的寄居,她们不觉得卡吉娅和托马斯所说的肉体本身的意义是正确的,在轻逸与沉重之间,她们选择了后者。她们坚信生命中一定有一个“唯一的身体”和自己相遇,从此彼此的结合都比个体的游离更加完整,更加符合入住天国的标准,那就是生命中多的爱情。可悲的是,这种相遇并不是一种必然,当特丽莎的坚守被托马斯的轻浮撞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她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人生还有另外一种路途?比自己所坚持的更加完美的路途。信仰产生了动摇,她试着去理解和体会托马斯与萨宾娜(和卡吉娅同类)的对待爱情的生命之轻,与木偶师的灵魂短暂出离,灵魂的抽离好像是能有肉体单独的安慰,然而这种安慰不是孤独的解药,反而是一种饮鸩止渴式的效用。特丽莎迷惑了:看来这条路依然没有通向向往中的美景,那它一定是托马斯们自欺欺人的逃避。

当托马斯再次回到特丽莎身边的时候,特丽莎也回归了自己安守灵魂的正位,只是一种相信一旦产生疑问的时候,它还是相信吗?如果你信仰神灵,你会提问上帝有没有在位吗?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的总结并不完全,婚姻不是仅仅是承载爱情变卖爱情埋葬爱情的墓坑,它也有可能是躲避孤独成全肉体孤魂野鬼式的恐惧的庇护之所。确切的说,婚姻可以无关爱情,它与爱情无关。爱情是一个偶然性事件,可能你幸运,就被你撞到了,如果你不幸,可能一生都与之欠缘,那是两个“唯一的人”“唯一的身体”的相遇和结合。相遇已经很难,结合未必太奢望。婚姻则不同,它是社会规避不安的手段,是个体躲避寂寞的救命稻草,是肉体寻求庇护的温暖高墙。婚姻不一定非谁不娶非谁不嫁,它不要求那个唯一的人,唯一的身体,它只要求符合可能的个体。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得出坟墓说的原因,婚姻本不是爱情,你还要把它当成爱情的延续和护卫,这未免强婚姻之所难了。那是不是说,婚姻就是爱情的专业杀手,进入其中的爱情格杀勿论无一幸免呢?也不尽然,原因是相同的:婚姻不是爱情,要屠杀,你必须首先具有相同的身份地位,就像很多杀手杀人都想模仿和他相同的身份地位一样。婚姻在进入刺杀的大厦之门时一定会被警卫挡在门外,因为它没有进入的资格,更勿论杀戮的阴谋。

如果你的爱情被婚姻埋葬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爱情本身是假的,并不是进入婚姻之后才让它产生了窒息,而是之前它就是一个诈尸的假象,你的所谓甜蜜只不过是一种奸尸的自谓。

不过爱情要进入婚姻的确是一种向死的冒险,因为必须面对两种不同物种的磨合,如果冲突不至毙命,两者便可相安,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的爱情足够牢靠的时候,它的尖锐撑破了婚姻的包裹,要么爱情因为婚姻的冲撞而重伤致死,只留婚姻,不见爱情,这都有可能。

3.事业的高墙

在与生的缠绕里,我们不可避免想到做些什么成为什么好填补灵魂逃逸之后巨大的时空黑洞,它空落的让人窒息,这是作为人身与生俱来的恐惧。

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所以用了几千年的时间给自身找定义,最终仍是不明所以不知所云。其实时空也不过是人自己定义的幻相,它经不起推敲,受不住拷问,三两回合便翻身下马打回空无的原形,只是人再无其它可抓寻,暂且沉迷假象聊以自慰,好安顿不安的身心,等待存放了无痕迹可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