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些哲学王
王西平
(一)
苦逼的自然主义者奥勒
末日到了。末日是什么?
如果将人的阅读定性为逃避,那我就推荐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和他的《马上沉思录》。
这本书会告诉你,如何平静地等待末日的来临,如何把自己归为自然的一部分;末日来临,请接受这样的命运吧,不要恐慌,不要抱怨;请接受你眼前的一切,包括地震,因为死亡也是宇宙轮回的一部分;到说到,人活40岁跟一万岁也没什么区别……
真得没有区别吗?欺骗性的语言,来自于内心的务实,以及生来不可阻止的自然本性。
这位并非很出名的皇帝兼非常出名的哲学家说过,“如果一个人站在一泓清澈纯净的泉边诅咒它,这清泉决不会停止冒出可饮用的泉水。”在他眼里,自然就是“自然”,它不会因人的意愿被奴役或转移。
如果说,历史没有给马可·奥勒做名皇帝的机会,但伟大而又残酷的自然,成就了马可·奥勒的先哲性。
奥勒在位的近20年里,战乱不断,自然灾难频繁,洪水、地震、瘟疫……自然以它的末日特性,促使马可·奥勒在帝国的边疆或军营里不停地“自己与自己对话”,每天服定量的鸦片与蜂蜜混合药物,以致麻痹之中,最终撰写了这本西方历史上最为感人的伟大名著。
马可·奥勒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马背和篝火边度过。那里没有明月,巨大的来自自然的黑苦役,让这位几千年前的皇帝,竟然也跟我们一样苦逼。
用苦逼一词,来形容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实在欠考虑。
然而就人类本身而言,这却是生存的全部意义。抵制末日,绝非光明,火焰,也非巨型方船,或中国式抢蜡烛,而是学会“自己与自己”对话。
(二)
害羞的“哲学王”哈维尔
2011年12月18日,瓦茨拉夫·哈维尔去世,享年76岁。
哈维尔是捷克的剧作家,曾于1993年到2003年间担任捷克共和国总统。与可·奥勒不同,哈维尔是真正的平民,父亲是搞土木工程的,早年的习作主要以戏剧为主,后在剧团做过后台工作。
哈维尔屡次在公开场合批评有关政府所控制的作家协会与言论管制。为此,他赢得了众作家,包括“个人、社团、教会、大学、工会、基金会、非营利公益组织、小型(而不是庞大的跨国企业)企业”在内的,所有“公民社会”的拥护。他成功了。
哈维尔的成功,得益于他的不卑不亢的处世哲学与人生态度。
然而他的政治告别会,却显得既黯然,又迷离。
“几百个过去和现在的幕僚,聚集在西班牙大厅里,在滚石乐队 (The Rolling Stones)老哥们赠送的吊灯下﹐喝着啤酒,吃着三明治,排队向他们以前的老板道别……”,美国作家戴维.瑞姆里克(David Remnick)在《别了,哈维尔》一文中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哈维尔摆着姿势与人留影,接受人们的忠告和祝福,时而微笑,时而露出牙医检查牙齿时惯有的鬼脸。”
即使是著书等身的大诗人、哲学家、剧作家,或是叱咤风云政坛名流,哈维尔仍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有戴维.瑞姆里克的文字为证:
“他生性腼腆,这使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很矮小,两手总是很紧张地在衣领那儿摆弄﹐说话时总是看着地面或你的肩膀,每个人都倾过身去听,每个人都被他的玩笑逗得前仰后合。”
作为一国领袖,他因其出色的思想和高尚的实践,被誉为现代“哲学王”。
在1979年6月至1982年9月哈维尔被拘留及入狱期间,他写了大量信件给他的妻子,亦有托他妻子转给友人,有部分被没收。然而有为数144封寄到她的手里,副本更在私底下流传。1983年1月,这些信件被收入一个集子,题为《给奥尔嘉的信》。在这本书信集中,他认为,“人生的奥秘,就是在于他的责任感的奥秘中”,他关注“人的个体”所面临的种种危机。这种危机,用李欧梵的话说,主要体现在“非但集权制度压迫人的个体,而且整个二十世纪,人类社会在其机械化和集体化的过程中,构成了对人的个体最大的威胁。”
我想,对于哈维尔来说,最大的遗憾是,始终没有弄清楚与布罗茨基的误会,当然,也没有机会弄清楚。
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1990年发表了《后共产主义的噩梦》,开始了对哈维尔的论战,咄咄逼人的布罗茨基用他的“文学囚犯|”经历,“质疑作为总统的前良心囚犯作家哈维尔应诚实地面对人性(人心)的阴暗,而不是故作宽容地讨好大众,最后,对他提出了许多用来提升人类(至少是捷克民族)文明和教养的要求。”
面对布罗茨基尖锐的质问,哈维尔显得很有风度,他甚至地邀请布罗茨基找个时间和他见面沟通。然而后来当中国诗人贝岭问到哈维尔,是否有机会和布罗茨基亲自交谈时,哈维尔表示:“我们之间的误会无疑将来会弄清楚。”
然而这注定是一次“天堂之约”。
当得知罗茨基已1996年因心脏病突发而过世时,“哈维尔惊呆了,他愣在那里。一阵难堪的沉默,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贝岭用文字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三)
马夫的儿子马萨里克
与哈维尔相比,哲学家,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总统托马斯•加利格•马萨里克的出身更加卑微。父亲是穷苦的马夫,以前是农奴。
摩瓦拉河畔的马夫拯救不了什么,他们没有“都灵之马”,没有沉闷的胶片和尼采的悲剧意识。然而母亲身上所体现出的强大的德意志精神,和良好的教育背景,却成就了这位农奴的儿子。
苦难是一颗巨大的星宿。
就连正规的小学都没有读,马萨里克去维也纳作了一名锁匠,他开始思考锁与钥匙的世界关系,他必须摒弃一切孩子气,而使自己显得无比成熟,仿佛使人感到惊讶,拒绝人类初生状态下的本质。
后来他来到布尔诺,做家教混日子,同时又在德语学校学习。不久,他由于反对天主教会而被赶出校门。他的目的,毫无保留地献身于恶,就像那个捡来的孩子冉奈,即使有萨特极力辩护,也不能阻止他像追求善一样追恶。
当时,捷克斯洛伐克还在奥匈帝国的统治下。斯洛伐克人只能在匈牙利学校接受洗脑,加之天主教的摧残,许多捷克斯洛伐克人为生计被迫移居国外。
以恶的名义,追求善的马萨里克开始了新的思考,他为民族的前途担忧,努力寻求救国救民族的真理。他常常引用捷克斯洛伐克民族伟大的改革者扬·胡斯的话来激励自己:“寻求真理,听从真理,学习真理,热爱真理,宣传真理,掌握真理,捍卫真理直至死亡。”
马萨里克是个典型的柏拉图主义者。
柏拉图哲学意义的核心就在于,理念形式是存在的、永恒的,并比世界中的现象更实在、更完美。但在生活中他比较注重实际。他具有所有政治家所具有的务实,1883年,马萨里克创办了一个评论性月刊,1893年又创办《我们的时代》月刊,从此开始了捷克的“现实革命运动”。为此,他并不断地深入群众,参与各种活动,在各种俱乐部及集会上发表演讲,从小深受母亲的重大启示,所以笃信女性赋于的力量所在,时常关心妇女的教育。
马萨里克在争取民族国家独立中做出了重大努力,被捷克斯洛伐克人称为“国父”。政治的光芒掩盖了他在学术上的成就。
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开始淡忘他,没有哪个人还记得他是马夫的儿子,摩瓦拉河畔的农奴的后代,王冠,地位,对待工人的态度,暴露了他作为政治家的资产阶级特性。
当君主与臣子的关系被人们识破后,所谓的国家的独立自主,同样受到谴责。群众在自由中揭恶,对此乔治-巴塔耶认为,(这种)指责不过是一种手段,是用以完全控制人在长期奴役状态下的可能性,因此不可能出现任何独立自主的东西。
萨特对“自由中揭恶”表示了否定。历史会还原一个人的真实价值。
直到1989年捷克斯洛伐克发生分裂后,马萨里克再度成为人们经常谈论的人物,介绍他的文章多了,并给他以高度。同年的12月29日,哈维尔当选捷克共和国首任总统。
我想,为什么人们突然关注起了马萨里克呢?
(四)
欧兰德大选秀哲学
西方世界的总统大选,就是一场大秀场。从苦情戏到演讲桥段,从表现到表演,什么都秀。但是秀哲学人,并不多,欧兰德算是其一吧。因为那的确需要才智。
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一轮和第二轮投票之间,与欧兰德对谈的是法国大哲艾德嘉·莫罕(Edgar Morin)。莫罕的著作涵盖科学、哲学、社会学,是近30年来最受瞩目的法兰西知识分子之一。
当有人问到关于“左翼”这个概念时,莫罕呈现了他的研究成果,他认为首先要回到19世纪的三个“左翼”源头,即无政府、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但就目前而言,共产主义的理念消沉了,“社会主义则朝向“社会-民主”的趋向,并逐渐枯竭。”
这三个源头,似乎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形成共识,凡是有认知度的人,都能明白这一点。
但是莫罕关于“第四个源头”的探讨,却关系到人类的未来,他说,“第四个源头,一个比较新的源头,也就是生态:我们的未来有赖于大家共同努力来维护大自然以及我们人性的自然。”
事实上生态哲学并非莫罕专利,1973年挪威著名哲学家阿伦·奈斯提出了“深层生态哲学”,而阿伦·奈斯的哲学源头又在雷切尔·卡逊以及她的小说《寂静的春天》那里。
所以说,将生态哲学,引入“左翼”源头,才是莫罕的专利。
对于莫罕的观念,欧兰德认为“这三个源头的确曾经受挫、枯竭,但是,于今仍然鲜活”。他强调社会主义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要挑战更大的征战,让“民主比起市场更为强大”。让“左翼”的视野更要开阔,“必须开大门走大路,想象新的政治的可能”。
欧兰德对自己很清醒,他的责任,是做一个引领社会走出危机的总统。
在谈到什么是“进步”时,莫罕认为,如果现在还将进步理解为“由科技火车头拖动的一个车厢”,那就大错特错了,应该是,由意志推动的产物。进步所带来的便是速度的危害,空难,“过度放纵的消费主义”,什么是增长,什么是衰退,二者永远一对冤家。
对于莫罕的进步论,欧兰德将自己标榜为一个献身于“进步”的斗士。我认为他说这话,显然有秀的成份,每一个准总统,都会将自己想象成“超人”、“救世主”,并以此来博得那些“可以期待改善命运”的个体的选票。
他还一再强调,自己反对一切阻挠“进步”的概念,也不相信一切所谓“自动增长”的东西。他努力作出“商”与“非商”的区别,他说:“我们必须清楚,并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拿来交换,拿来标价。”
政治家与纯粹的哲学家不同,在国民面前,是要用数据来说话的,所以说要在“商”与“非商”即“增长”与“负增长”之间选择,欧兰德的答案很明确——“我还是倾向于更高度的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