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
彭东雁
学 艺
常言说“人过三十不学艺”,可父亲都过四十了才开始学手艺。他会漆匠、篾匠,最拿手的当数面匠。其中一半是因为兴趣爱好,另一半则是生活所迫。
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在小镇上的粮站工作。那时候,业余生活空乏,工资也低。星期天,一清早他与站上的另一个姓左的叔叔爬上了镇后面的青龙寨,临天黑时每人扛回一截樟木。以后的几周,又弄回几截,请人先解成板,后做成了箱子。我舅家每年都割土漆卖,便要来两瓶,学着别人的样子,给木箱刮泥子、刨光、上底色、刷漆,结果因为漆熬嫩了,老不收汗,漆出来的箱子皱巴巴的没有光泽。几十年过去了,家里添了不少家具,但那几口樟木箱子一直没舍得丢弃,用它装衣物不仅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还可防虫蛀。父亲也就当了这么一回漆匠。
小镇盛产竹子,我外公家门前就有片大竹园。外公家的背篓破了,请来篾匠给背篓补底换系,父亲在一旁偷着看。二年,父亲就自己会给背篓补底换系了,还在铁匠铺置了套花篾、匀篾、刮篾的家伙。闲暇的时候,他就找来样式好的成品,照葫芦画瓢如法炮制。工夫不负有心人,提篮、筛子、簸箕、箩框等竹具样样都会,粮站用的箩框也都是他自己编的,小镇人家用的许多提篮、筛子、簸箕也都是父亲送他们的。站上的老左也跟父亲学会了篾匠,后来他调走了。又调来一个姓陈的小伙子,一两年的工夫,他也学会了篾匠。上世纪七十年代,粮食系统推广仓库“无缝化”,给库房糊顶蓬,先在顶子上钉上竹折笆,再用石灰搪平抹光,父亲、老左、小陈都是里面的骨干,还被评为先进个人。
有一年的冬月里,父亲请五里外左家湾的张面匠给家里挂挂面,按照事先的约定,父亲先和了面。到了晚上,该盘条的时候张面匠还没来,这可急坏了父亲,40斤白面可是全家人半个月的口粮呀。父亲打着手电连夜赶到张面匠家,结果他记错了日子,已到另一家挂面去了。父亲回来后便立即借来生产队压面房的竹筷子,由我当下手,立即开始了盘条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又开始上筷子、入箱发汗,太阳出来时便开始分筷子、上面架,中午的时候盐面条就挂好了,被切成了段,包成了把。以后没多久,父亲领我从山上砍回细木竹,自己制了捆面筷子,还制了个和面的大木盆。到了冬腊月,小镇上常有人家请父亲挂挂面,父亲从不推辞。有时候遇到芽麦面,面条就扯不开。有时候风大了,面条就会散下架来。这时,父亲就会把自家的好面条偷偷换给人家,自家吃的都是些粗面、碎面和面头子。父亲把这手艺也交给了小陈,好多年之后,父亲不再挂面了,小陈还在挂。
离开小镇十几年了,镇上的人还记得父亲,常唠叨起父亲。说父亲能吃得亏,是个热心肠。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父亲虽然劳累些,却是充实的。我家虽是居民户,但在红苕、洋芋收获的时候,张家一提蓝,李家一背篓,我家比农户收获的还多。正是父亲的热心肠,赢得了小镇人的爱戴,帮我们度过了那段缺吃少穿的困难日子。
棉 鞋
30年前,我在县城读高中。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脚长满冻疮,脚后跟裂着大口子,连早操都上不了。我写信告诉在乡下工作的母亲,母亲工作太忙,便邮来20块钱,让我自己买双棉鞋。只怪我脚太大,要穿43码的,县城商店都没有。我又写信告诉母亲,半个月后,我收到母亲托人带来的棉鞋。
这双棉鞋特大,比我脚还长出二指。穿在脚上,像是提着两个大包袱,尽管笨拙,却再也不感到冷了。渐渐地,天气暖和了,我越来越觉得脚上的棉鞋太土气,冬天还没有过完,我就等不及把它脱了,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念完高中,毕业回家,母亲收拾完我的行李。问:“哪双棉鞋就穿烂了?”“没。我是嫌它难看,扔了。”只听母亲“哎”了一声,当时我没有注意她的表情……
岁月悠悠。转眼,我的女儿已经6岁了。
那年冬天,我们回到乡下过年。晚上,女儿洗完脚,朝我们嚷:“脚痒死了。”母亲听到了,说:“跟你爸小时候一样,就是怕冻脚。”说着,母亲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包和一本厚书,包里全是一些旧布条,书里夹的是鞋样。母亲从书里找出一张大小适中的鞋样,一边在女儿的脚板上比划,一边说:“胶底鞋好看就是不热和,隔几天奶奶给你做双布鞋,就不冻脚了。”
以后几天,母亲总是睡的很晚。她坐在火炉边,前面放一大碗魔芋浆子,将布条一层层粘起来,还不时用手掌猛捶,发出“嗵嗵”的声响。鞋底子加厚约两厘米,便在炉边烤干,之后就开始包边上针。只见母亲左手持鞋底,右手攥着锥子在鞋底上钻眼,将拽着绳头的小针轻轻在头上一抹,穿过小眼,即刻响起“嗤嗤”的声音,最后再将拉过的麻绳缠在右手上用力勒。此时的母亲,身体已经弯成了弓,屁股微抬,双臂成飞行状……这样返复数千次,鞋底纳成了。接着又是一针一线的上帮,女儿的新鞋终于做成了。再看母亲,眼睛熬起了血丝,手板磨起了血泡。我们说:“妈,现在鞋的样式和型号都多了,又不缺钱买,以后就别再做鞋了。”母亲笑了笑,算是作答。
第二天,女儿便穿上新棉鞋满院子疯。自女儿穿上母亲做的棉鞋后,就再也没有喊脚痒了。
夏天的时候,我们清洗冬衣,妻子指着母亲给女儿做的那双棉鞋说:“放明年肯定小了,干脆早点扔了。”我坚决没有同意,特意把它洗了又洗。
现在女儿已经上大学了,可母亲做的那双鞋还保存着。一看到它,就想起母亲做鞋的的情景,想起30年前被我仍了的那双鞋……(作者单位:宁陕县广播电视局;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