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没的秦岭古栈道（二）
谭波才
三
在秦岭古栈道中，子午道是最具浪漫和温情的。北起繁荣的长安，南止富庶的汉中，中穿贫瘠的安康。一条山径在崇山峻岭、云遮雾罩中，把北的豪壮与南的秀丽连通了起来。因为“北山是子，南山是午”，又因曾在历史上运过荔枝和丝茶，故称子午道、荔枝道和丝茶道。
史载子午道有新旧两条。旧道为汉王莽所修，由长安杜陵起始，沿子午谷，经喂子坪，过子午关（石羊关）、穿关石，翻秦岭，经江几越姜子关（孤山墩）、腰竹岭，过腰岭关，沿直谷南下，经太山庙、铁炉坝进入石泉境内，走庙梁、梧桐寺、迎丰街、青石、石佛寺、中池、前池，再西折过池河镇、马岭关、石磨铺到石泉县城，转西北经古堰滩、丝银坝、饶丰镇，再西行翻饶峰关，进入西乡的子午镇，沿黄金峡，经金水（古黄金戌）龙亭、洋县、城固至汉中。新道由南北朝时期梁朝将军王坤念改建新道，从长安杜陵起始，沿子午谷，经喂子坪，过子午关，穿关石，翻秦岭经江口以南，翻月河梁，西行经旬阳坝，再西南行，越平和梁，经火地塘过腰岭关，经宁陕老城，过关口，走汤坪南下，翻西茅垃，经饶峰街，过饶峰关，进入西乡子午镇，沿黄金峡，经金水（古黄金戌）龙亭、洋县、城固至汉中。
子午道虽然处在正南正北位置，与长安也非常近，对沟通秦岭南北、联结三秦巴蜀具有重要的作用，但途经多处高山峻岭和原始森林，非常艰险。在唐代以前，只是一条可通的山径，并未成为当时的“国道”。所以，刘邦火烧子午道在史籍中也只是一笔代过；蜀军首次北伐，一代智慧星诸葛亮也未采魏延的“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如此，则一举咸阳以西可以定矣”的计策。
子午道到南宋时期，它的战略位置才算真正的显现出来，并演绎了一场场壮怀激烈、荡气回肠的皇皇史剧。没有那条道像子午道样，将自己与国家的兴衰连系在了一起。
南宋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金灭北宋后，金陕西经略史完颜杲（宋史称“撒离喝”）亲帅十万大军，采取迂回战术，先突袭商州，后进攻并占领旬阳。驻守金州（今安康）的南宋抗金名将王彦仅以三千人迎敌而败，遂退守石泉，后又退保西乡。时任利州经略史兼兴元（今汉中）知府的刘子羽闻知金州失守，先派王彦、由晨控制饶峰关，又急告驻守河池（今甘肃徽县）的秦凤副总管吴阶火速增援。吴阶得知消息后，立即率领人马“日夜驰三百里，以黄柑遣敌曰:大军远来，聊用止渴。撒离喝大惊，以杖投地曰:尔来何速也！”于是金兵仓促应战，穿上厚厚的盔甲，登山仰攻，一人先登，二人拥后，先者死则后者代。吴阶用大石推压，弓弩乱发，坚守了六天六夜，多次打退金军的进攻。可谓“死者山积，而敌不退。”撒离喝又急又怒，募集敢死队五千进行强攻。后来由于叛徒告密，一股金军由小道绕到关后，居高临下，配合关前的金军夹攻。形势骤变，宋军战败。吴阶退往仙人关，王彦退守达州，刘子羽退至潭毒山筑垒固守。金人虽入汉中、金、商三郡，但伤亡过半，遂于四月间自兴元府经斜谷退回凤翔。这即是历史上南宋抗金过程中颇为著名的“饶峰关之战”。曾有诗云:“雄关西峙卫山城，头枕汉江足练明;想见黄柑遗敌处，松风犹作战呼声！”
就在宋金两军东西对垒的时候，蒙古的成吉思汗在漠北崛起，在统一了北方广大领土后，接着灭亡了西夏，继而占领了黄河以北三分之一的疆土，揭开了蒙古攻金亡宋战争的序幕。宋绍定四年（公元1231年），窝阔台使其弟拖雷右军，自凤翔趋宝鸡，遣使速不罕到宋营借道，要求准其东趋河南。不想宋统制张宣杀使者，并且烧了大散关栈道，以拒蒙古兵南下。拖雷闻使者被杀，心生大怒，遂遣竺迩自两当出渔关。时守勉县的宋将桂如渊，在竺迩的诱降和威逼下，答应了借道。于是蒙古兵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连破宋城寨一百四十余座。是年十一月，饶峰关失陷。蒙古兵由金州东渡汉江，直下唐、邓，败金兵于河南禹县三峰山。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蒙古人“假道灭金”事件。
到了明朝，子午道又与一位历史赫赫有名的人联系在了一起。崇帧八年（公元1635年），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克凤县后，兵分两路，一路向汉中，一路向宝鸡。由四川入陕的三万农民起义军，自汉中、城固、洋县，攻克了石泉、汉阴，与兴安（安康）以东平利、旬阳一带的数万农民起义军在饶峰关会师，准备进军商洛。明总督洪承畴命参将贺人龙入子午道，截击南边的起义军。在围追堵截当中，义军败还于兴安、平利山中，李自成逃亡河南。
历史是多面的。抛开政治上的显要外，让子午道自豪和骄傲的要算曾运过“荔枝”和“丝茶”了。因为前者与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杨玉环联系在了一起，后者与中国古丝绸之路联系了在一起。
荔枝生长在热带，是一种极难保存的水果，“若离木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然而，这种南方食物却偏偏让一位出生在北方的贵妃所钟爱，在卷风扬尘和啸啸马嘶中成就了一段传奇。虽然它远离千里，极易腐烂，但一朝天子为满足这位三千佳丽宠爱一身贵妃的喜好，不惜民力，建荔园，修栈道，驶快马，既使在六月也能按时保质地运到京城。可这位佳丽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万万没想到“长安回望绣城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把自己定格成为了一代“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随着安史之乱的暴发和六军的哗变，大唐王朝轰然倒塌，让自己在马嵬坡随着一抹白绫悬梁而香消玉散。委屈与谁说？历史是没有眼泪的。然而，历史到底也是包容和开明的。安史之乱不久，就有人开始为这位贵妃“平反昭雪”了。白居易、李商隐、白朴、洪升等一批诗人和戏剧家，相继为她写出了千古瑰丽的诗篇和不朽的戏剧。尤其是一首《长恨歌》将她与李隆基的爱情变成了千古绝唱，让人们忘却了国难家仇，沉淀下来的只是“爱的力量和温暖”。就连她的坟墓，也成了文人墨士最好的凭吊之地，墓前至今仍保留有李商隐、白居易、林则徐的诗碑。居住在坟周围的群众，更是对杨贵妃达到了痴谜的程度，他们抓土回家培花，认为花能开艳，以致将坟丘抓平，抓平修复后又再抓平。
子午道南端的城固县，在历史上出现过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那就是我国西汉时期著名的外交家和探险家张骞。张骞在历史上被誉为第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中国人，他开辟的闻名古今中外的“丝绸之路”永远载入了人类的文明史。他曾两次出使西域，前后二十多年，行程万里，不但开辟了中西的交通要道，建立了中西的友好关系，而且还把中国的先进文化和养蚕、缫丝、冶炼、造纸以及农业的先进技术，传播到西域去;又把西域的音乐、舞蹈等艺术和葡萄、苜蓿、石榴、大蒜、西瓜、核桃、蚕豆等土产带回中国来。但这伟大的人物死后回葬到了故里，巨大的坟丘前至今仍耸着两座汉代塑立的石兽。如此热爱祖国和眷恋家乡的人，他岂能忽视故土的茶叶和丝绸？
陕南气候温润，适于养蚕和种茶。1986年，在子午道途经的石泉县池河镇秦汉遗址中，出土了一枚汉代鎏金蚕，惟妙惟肖地刻画出蚕儿三眠后扬头吐丝的神情，足见在汉朝时期陕南养蚕就已具规模。同样，在安康平利县西河乡曾出土一件南北朝时期的煮茶用的青瓷注，说明在公元五世纪，陕南就有了煮茶之风。在唐朝时，仅皇室宗亲在金州（今安康）任刺史的就有四位，其中还有一位是杨贵妃的爷爷，足见当时陕南之富庶。因为江南丝茶远离大西北，山重水隔，交通不便，陕南丝茶在唐朝就成了商贾运往西域和皇室的重要物资，特别是明、清时期有较大的发展。《西乡县志》曾记载西乡以东广大茶区“昼夜治茶不休”，明世宗嘉靖十九年（1540年），西乡私贩茶叶者聚众起事……。据《明文·茶法》不完全统计，“洪武四年，陕西汉中、金州、石泉、汉阴、平利、西乡诸县，茶园四十五顷，茶八十六万株。明太祖朱元璋曾对户部尚书郁新说:用陕西汉中茶三百万斤，可得马三万匹，四川松茂茶如之。”由此可见当时陕南茶产量之丰，价值之昂贵。一百斤茶可换回一匹马，喝茶无异于是很奢侈的享受。但以羊肉为主要食物的西北少数民族“宁可三日无油盐，不可一日无茶叶”，这种饮食结构从客观上确保了大西北茶叶市场的经久不衰。明清时期，子午道上常年奔波着贩茶、运茶的“茶客”和“运茶工”。特别是新茶上市，为了抢价钱，各方客商四面八方云集陕南，肩挑背扛，日夜兼程，直奔西安，昼夜不息。子午道，见证了与“宫廷”繁忙相差甚远的另一种“民生”繁忙。前者，笑中带泪，后着泪中含笑。
历史，就是这样变化莫测，充满血性和温情，让万事万物在懵懵懂懂、凄凄哀哀中向前行，体会着自我成长的“拔节之痛”。虽经千年，子午道仍然让人们惦记和怀念，这也许是其中的一个奥秘吧！
四
陈仓道是秦岭古栈道中最西边的古道，它没有褒斜道的峻拔和子午道的蜿蜒，也不再有直取关中的凶猛和强悍。然而，历史并没有放松对它的“同化”。岁月的风尘把它打拌得波澜壮阔、多彩多姿，充满哀惋和无奈。
陈仓道因秦朝在途中设故道县（今陕西凤县），又经秦岭脊上的要隘大散关，因此在历史上又称故道和散关道。陈仓道北自长安循陇关道西行，至凤翔折南至陈仓（今宝鸡东），西南行入秦岭至玉女潭，穿越散关翻越黄牛岭至黄花川，沿故道水行至凤县，入故道川，经马岭寨、两当县、固镇、河池县、长举县至兴州治所顺政县，复东南行经兴城关、分水岭后渡沮水至西县（今勉县西），折西南经百牢关至金牛县（今宁强县金牛镇），再沿金牛道入蜀或经褒城至汉中。全长六百多公里，是穿越秦岭最长的一条古栈道。
由于这条道路的山势比较平缓，利于部队行动，既可以避免因道路狭窄拥挤造成人马落水等非战斗减员，又可以在一旦遇到埋伏时就地展开抢占有利地形，不至于被困死在峡谷里。因此，在历史上成了北进陇西，南进汉中和四川的重要战略要道。发现并充分利用这一有利地形，却将陈仓道演化成智慧的象征，在历史上要算刘邦了。
秦王朝后，历史上发生了“楚汉相争”。项羽和刘邦曾在反秦战争中约定，先攻入咸阳者为王。然而，刘邦先入咸阳，但慑于项羽人多势众，只好退出咸阳。项羽入驻咸阳后，放火烧掉了阿房宫，自封“西楚”霸王，统治关中。刘邦不得已退守汉中，并采用谋士张良的建议，烧毁了通往关中的栈道，以明不求图霸之心。然而，这位英雄怎能忍气吞声，退居汉中后，便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加紧奋战，以图霸业。终于于公元前207年，刘邦采用大将军韩信“明修栈遣，暗渡陈仓”之策开始军事行动。韩信先派樊哙、周勃率兵一万佯从褒斜道出兵的架势，章邯闻讯立即加强斜谷防御。韩信却率大军西出汉中勉县转折北上，顺陈仓小道入秦川，渡渭河于陈仓古渡口。章邯急忙率军赶到陈仓城，与韩信激战，此时，明修栈道的樊哙、周勃也出斜谷，与韩信会师。章邯兵败自杀，司马欣、董翳先后投降，刘邦遂定三秦，终成一方霸业。从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仅作为一种声东击西典型战例为后世军事战略部署屡屡效法，而且作为权谋智慧，被世人讳莫如深。
历史进入唐朝，陈仓道变得“凄美”起来，再没有“风光”时的神采奕奕和叱咤风云了，更多的是伤痛和暗泣。
唐朝经过“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到安吏之乱暴发前，国力已达到了空前的强盛。四海臣服，百姓安定。也许是久处升平殷富的盛世，李隆基失去了登基时的心济天下，便以为天下无复可忧，深居宫中，怠问政事。一代丽人杨贵妃的出现，如同一道腐朽剂，加速了这位圣明皇帝的荒政，同时也加速了大唐盛世的衰落。华清池成了他的爱情伊甸园，莺歌燕舞，酒池肉林，尽情享受盛世的繁华；皇室宫阙成了他的艺术殿堂，朝诗幕曲，乐此不疲，日日陶醉于风花雪月。可不知
然而车队走得非常的慢，不出百里，六军将士就不西行了。先是将士哗变威逼李隆基缢死了杨贵妮，接着是太子李亨自立为王。失去皇权和爱妃的李隆基，如晴天霹雳，哀惋悲怆，耋耄之躯随时崩塌。特别是杨贵妃的死，让痴情的李隆基悲伤不已，生不如死。从此，胜旗失去了光彩，山水失去了颜色，回看处处是血泪相流。西行的车队除了慌乱，更多是沉闷和落魄。
数十日的担惊受怕和困饿交加，跌跌闯闯的车队终于过陈仓，经散关，进汉中，到了蜀地剑南。随着剑南节度使来奉驾，西行的队伍从惊吓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方知大唐还有一栖平安之地。一路行尸走肉的李隆基，喜出望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立即为来奉之人加官进爵。然而，瞬间的欢喜带来的是长时间的伤。想起自己已有安身立命之所而爱妃已香消玉散，阴阳两隔，有福与谁享？恨不得随同而去。晚间雨急风劲，剑南阁檐角的风铃不停响动，李隆基拥衾而卧，久久不昧，思绪恍惚中贵妃的影子历历在目。清醒后，一切化泡影，不禁痛不欲生。为寄托衷恩，写下了怀念杨贵妃之千古丽篇《雨霖铃》。
经过长途跋涉，李隆基凄凄惶惶带着他的一千三百多名卫士和宫女抵达了锦绣繁华的成都，尊为太上皇。两年后，李隆基返回到了长安，居兴庆宫，后又迁居太极宫甘露殿。由于思念杨贵妃，曾暗自派人迁移她的墓，但由于各种原因终未实现。晚年忧郁寡欢，去世后，葬于泰陵。
历史，就是这样不以人的意愿而转移，让人们在沉浮不定中寻寻觅觅、跌跌撞撞，与上天搏弈，与命运抗争，在胜利中成就英雄，在失败中化作鬼杰。千百年来，陈仓道虽有太多的伤痛而感不到消沉，这也许是它的魅力所在吧！
（作者单位：安康市文化文物局；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