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成就了快捷的工作效率。我觉得从事教学和学术研究的人,在一定时期内可以居陋室、吃粗饭、穿破衣,也可以在一定时期内不被人理解甚至被误会,或者根本得不到社会公正的承认。但是只要他有时间,就可以而且应当致力于学术研究。一旦剥夺了他的自由时间,无异于毁掉了他。唐朝书法家颜真卿说过:“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万事不如身手好,一生须惜少年时,那能白首下书帷。”[1]我平素就养成了一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绝对不把今日的事拖到明日去做,因为“明日”是勤奋最危险的敌人。当我们夫妻两地分居的时候,我住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经常由于我睡得太晚而确实影响了他人休息。记得同寝室的外语系柳泰来老师,曾多次滑稽地跪在床上,双手作揖求我早点睡觉。再譬如,直到现在我仍有使用台历的习惯,为了怕自己忘性重,每晚临睡觉之前,一定要把第二天必须处理的事情记在台历上,同时誊写一张纸放在公文包里,做到家里和办公室各有一份,这样即使再忙也不会发生丢三拉四的情况。其实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是非常有限的,这不只是由于人生的短促,更由于人们认识纷繁、心态复杂、处事维艰。在通常的情况下,平庸的人关心的是怎样打发时间,勤奋的人则计算着怎样去利用时间。我以为任何节约归根到底是时间的节约,时间是世界上一切成就的土壤,是人的能力等待发展的基地。世界上真不知道有多少本来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由于他把难得的时间轻易地放过,以至于最终默默无闻。我尽管是一个智力很平庸的人,我的基因和先天素质都不可能是好的。但由于我是从苦坛子里泡大的孩子,艰难困苦磨练了我坚定和坚强的意志,尤其使我懂得“惜时如金、笨鸟先飞”的道理。
人们多是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又因为辛勤工作而耽误了生活。就拿我自己来说,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在身边白白地流逝;尽管我不是一个阔绰的人,但毕竟不再是一个缺吃少穿的穷人,我依然无法享受闲暇的乐趣。我的忙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多数时候只是想把那些可以抓住的时间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而已。所以说句大家别见笑的话,我在华中师范大学工作期间,为了争取更多一点时间用来读书和从事学术研究,以至于黄鹤楼恢复建成4年过去了,全国各地不少人都到武汉游览黄鹤楼,我却没有抽出时间带家人去领略一下黄鹤楼的风采。下了好大的决心买了一部老土的“120型”照相机,这是我们家当时最昂贵的奢侈品,但是从开始到这部照相机完成它的历史使命,总共没有照完3个胶卷。我还有一个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恶“逛商场”的毛病,往往只要脚一踏进商场的大门,会立马感到胸闷和头晕。即使要购买个人的生活用品非去商场不可,我也往往先在家里写好一张纸条,然后直奔要购买商品的货柜。我到自由贸易市场去买菜,也总是出门前先计算好要购买的物品买完就走,从来不习惯跟商贩们讨价还价,避免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争吵而浪费时间。不久前我看到一条短信很有意思:“高雅的人,看背影就知道;奋进的人,听脚步声就知道;和善的人,看笑容就知道;优秀的人,看你就知道。”[2]我算不上很优秀的人,但是我在生活中养成了一个“快节奏”的习惯,即说话快、吃饭快、走路快、睡觉快。值得庆幸的是这一点儿本事,一般人是学不去的。譬如,当我累得太狠了的时候,倒下头不到3分钟就可以“呼呼”地睡着,全然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在吵闹。年轻的时候出差到北京只能买站票或者坐硬座,在乘公共汽车的时候或者地铁站数多一点的时候,我手拉着吊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人在旅途中总免不了有非常累的时候,但是累有不同的累法,有的人活得身累,有的人却是心累。身累其实并不可怕,年轻人倒头睡一觉就缓过神来了,让人感到累得喘不过气来的通常是心累。身若累了,只不过出一身臭汗而已;心若累了,恐怕人生就不再会有奇迹。真正做到身累而心不累,这不仅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境界。我这一辈子从来不对别人倾诉自己的苦和累,在我的脸上你永远无法找到我对工作的疲惫和倦态。数学家华罗庚说过,时间是由分秒积成的,善于利用零星时间的人,才会做出更多的事情或者更大的成绩来。尽管时间是一个常数,但是对于刻苦勤奋的人来说又是一个变数。一个用“分”来计算时间的人,比用“时”来计算时间的人,时间必然要多出59倍。我以为时间与事业的关系就像金钱与商品的关系一样,做事情费时太多,就意味着买东西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一个习惯于消磨时间的人,最终必然要消磨掉自己的青春和事业。我以为人的衰老不是从中年开始的,而是从对生活的厌倦和对事业失去信心开始的。
我一般不参加那些白吃白喝的饭局。在现实生活当中无论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都觉得活得“很累”,需要减负,我以为真正的减负就要从那些白吃白喝的饭局开始。一场饭局既能是亲朋故交之间的沟通交流,也能是生意场上对手之间的交锋谈判,所谓人脉、圈子、社会关系、人的能量以及同乡、同学和战友的情谊,似乎通通绕不开“饭局”。其实饭局之妙不在于“饭”,现在的人们并不缺少营养,吃的本意尽在“局”中。一个完美的中国式饭局,设局人、局精、局托儿、陪客、“花瓶”众角色一个都不能少。透过饭局里的每个人,基本上能够看到饮食之道里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社会关系,乃至人际规则和文化的滋味[3]。司马迁《史记》中有一段文字写出了饭局的原汁原味:孟尝君广招宾客,对于那些投奔自己而来的侠士,无论贵贱都与自己吃一样的馔品。但是明白人一眼就看出这里所谓请客吃饭,从一开始吃的就不是饭桌上的东西。战国四君子门下笼络了食客三千,每日都会有大大小小的饭局开张——中国最早的“圈子文化”,就这样诞生在夜夜笙歌不绝的饭局之中[4]。我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易中天在演讲中说,中国人喜欢请客吃饭并不是中国人好吃,而是一种群体意识使然。我由此受到启发,只要你观察一个人经常混迹于何类饭局,便可以洞悉此人的兴趣、爱好、身份和地位,饭局在当下中国,也是一个人的社会身份认同体系。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5],唯志趣相同者而投之。所以我经常想,假如一个读书人或者官员老与游手好闲者、贪污犯罪分子、黑社会之类的人混迹在一起,并且与这帮人吃吃喝喝乃至称兄道弟,如果硬说这个人是好人,我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有许多本来异常棘手、照常规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譬如房子、官帽、人事调动等等,只要找准机会在饭局上“称兄道弟”一番,或者向领导表表忠心、献媚献媚,这些棘手的问题转眼之间就迎刃而解了。怪不得饭局在当下这么盛行,也难怪有那么多人在酒桌子上醉生梦死。其实我国过去和现在发生的许多重大问题乃至大案、要案,说白了都与各种各样的饭局绕不开。我这人就是死心眼、没出息,总认为饭局太浪费时间,也实在太无聊,尤其看不惯那些攻于心计的人的嘴脸。即使偶尔迫于无奈参加某场饭局,我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在饭桌上见到领导完全不像平时在工作中那样融洽,好像该说的话已经讲完了似的,只好像呆子一样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因而便后悔根本不该来凑这份热闹。于是发誓不再参加此类饭局,人们也逐渐知道我“不习惯”饭局,便不再邀请我参加,我也就落得清闲自在。尽管因之而得罪了不少领导、朋友和同事,甚至遭到人家莫名其妙的“白眼”。也尽管有好些本来应当解决的问题,结果也因之出现“中梗阻”,但我想明白了也就无所谓。待遇和荣誉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很重要,但是我觉得把太多的心思花在这上面是得不偿失的。有时候你的“争”,正好暴露了自身的弱点,你争得丢人显眼、争得憋气,甚至争得出丑。我一辈子没有与任何人包括对自己最不友好的人纠缠,你忙你的人际关系,我忙我的教学科研,我的一切成绩就是对你的最好回报,更是对朋友和家人的最大安慰。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令自己感到欣慰的,那就是我有好些著作和论文,正是从别人牙缝里“挤出来”的。好的著作或论文记录着优秀灵魂的内心生活,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奇特的宇宙,都有一个令自己陶醉的精神世界。我以为这是一个安全的场所,其中就珍藏着您最珍贵的宝物,任何灾祸都侵犯不了它。因而我觉得一个学者千万不能迷失自己,一定要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园。一个人最可悲的结局也许就是灵魂日益萎缩和空虚,最后只剩下一个在世界上忙碌不止的躯体。也许有人对我的论著不稍一顾,觉得我与他们比起来就是一大“傻”。但是我觉得在一个人们说话不敢直言,说假话的人似乎活得更滋润的环境中,还真得要有这么一点傻气、骨气和傲气才行,否则总有一天会“缺钙”或者患上“软骨病”的。一个知识分子一旦丢掉了风骨成了软骨头、贱骨头,那是比荒蛮更可怕,比愚昧更令人恶心的。
(摘自宋才发著:《惟寻真知启后人——我的执教生涯40年》,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