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居敬对“二十四孝”故事的选择


          郭居敬对“二十四孝”故事的选择

 

郭居敬大田广平人(元尤溪广平村人),所著有《二十四孝诗选》和《百香诗》。明万历十年(1582年)《延平府志》记载:“郭居敬,尤溪人。博学好吟咏,诗文不尚富丽。性至孝,事亲左右承顺,得其欢心。既没。哀有过而与礼称。尝摭虞舜而下二十四人孝行之概,序而诗之,名二十四孝诗,用训童蒙。时虞集、欧阳玄诸公欲荐于朝。居敬牢让不起。今隶大田”

宋代二十四孝子人选大致是:董永、杨香、陆绩、姜诗、王裒、曾子、郯子、丁兰、蔡顺、大舜、老莱子、郭巨、王祥、孟宗、伯瑜、刘殷、原谷、鲍山、曹娥、田真、赵孝宗、刘明达、王武子、鲁义姑等。

郭居敬所编“二十四孝”人选和宋版的“二十四孝”相比较,删除了十例,这十例可分为三种类型:

其一,极端愚蠢的孝行,如王武子刲骨疗亲,是以伤残自己身体以孝亲的行为;刘明达舍子孝母,卖掉自己的儿子以孝敬母亲,按照先秦儒家的孝道伦理,其实是对父母的不孝行径;曹娥泣江寻父,没有寻找到父亲,投江而死,更是无谓的牺牲,也属于对父母的不孝行为。割骨(股)奉亲、卖子奉亲、寻父投江等愚孝行为,是极易被效仿的,故郭居敬把它删除了。但另一类看似与上述愚孝行为相似,实则属寓言故事,不易被效仿的如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等故事并未删除。从各地府、县志孝友传记载看,虽然郭居敬“二十四孝”删除了割骨奉亲之类的故事,但封建统治者仍大力表彰此种所谓孝行,现实中也不断地有此类孝行出现。从各地府、县志看,并未出现如埋儿奉母、卧冰求鲤之类的孝行,可见百姓是把这类故事当作寓言故事来读,而不是当作典型故事来读。从上述情况,我们看到郭居敬选择孝故事的良苦用心及其良好效果。

其二,并非对父母的孝敬或奉养,属于兄弟之间的友爱或亲属之间的情,如田真,赵孝宗,鲁义姑。按照先秦儒家孝道伦理,兄弟之间的友爱也属于广义的孝。但根据朱熹“亲亲、仁民、爱物”是三个坎的孝道理论和程朱理学“民胞物与”精神。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同胞,宇宙万物都是我的伙伴的思想,对待天下百姓都应该和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从程朱理学的观点看,兄弟之间的友爱,不属于孝的范围。郭居敬是根据程朱理学的孝的定义来选取孝行故事,选材的范围限于对父母的孝行,所以删除了上述几个孝故事。

第三,不具有典型性的孝行。如韩伯瑜挨母亲打不仅没有怨言,还因体会出母亲体力的衰退而泣。可见他平时对母亲的衰老是熟视无睹了。经常挨母亲答打一定是经常惹母亲生气,不能说是孝。又如原谷谏止父亲丢弃祖父的行为,在郭居敬看来,是普通人都应该做到的,故事并不感人,且劝阻的办法是威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违孝道,故未选入。至于刘殷为了祖母在冬天吃不到芹菜而大哭,其中情节可能因为与孟宗哭竹生笋的故事情节雷同而被删除了吧。鲍山替亲赴死刑,是一个感人的孝行故事。虽然鲍山父亲是受冤枉的,但郭居敬可能担心在非冤枉的案件中,有人效仿鲍山替父受刑,或者给做儿子的施加替父受刑的压力,故未选此故事。

这删除的十例中有八例是林同《孝诗》所未选的,可见郭居敬和林同对孝的理解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并且从郭居敬再删除韩伯瑜、曹娥两例看,郭居敬对孝的理解更精深,也更符合儒家孝道思想。郭居敬对传统中国孝道理解既传承了林同的思想,在理解深度上又远在林同之上。

郭氏添加的十例是:仲由为亲负米、阂子骞单衣顺母、刘恒亲尝汤药、黄香扇枕温衾、江革行佣供母、吴猛恣蚊饱血、庚黔尝粪忧心、唐夫人乳姑不怠、朱寿昌弃官寻母、黄庭坚亲涤溺器等,这些孝行是常人不愿去做的,并不是难以做到的。

这添加的十例中:江革、唐夫人、黄香、朱寿昌、庾黔娄、闵子骞为朱子《小学》中的孝行故事。

这添加的十例中:仲由、江革、黄香、庾黔娄、闵子骞、吴猛(吴真君)为林同《孝诗》所歌颂的孝行故事。共中黄香、仲由、庾黔娄、闵子骞也是朱子《小学》中的孝行故事。

这添加的十例中:黄庭坚、刘恒二人朱子《小学》和林同《孝诗》都没有收入。

通过对宋版二十四孝故事的删除和增添而成的郭居敬二十四孝具有如下特点:

首先,寓言化。郭居敬删除了宋版二十四孝中缺乏寓言色彩的割骨(股)奉亲、卖子奉亲、寻父投江等愚孝故事,使二十四孝故事更具寓言性。当然郭居敬“二十四孝”故事中有些故事表面看十分真实,没有寓言色彩,如陆绩怀橘遗亲的故事,但我们必须把它当寓言故事来读才有意义。这个故事所要表达的是孝源天理的思想,而不是要人们效仿陆绩的行为。如果把这个故事当作典型故事来读,那就会导致鼓励效仿陆绩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鼓励纵容小孩偷窃行为。

其次,人性化。二十四孝最早出自《圆鉴大师二十孝押座文》,因而带有佛教自我牺牲的特点。郭居敬“二十四孝”,虽然提倡无私奉献精神,但删除了割骨(股)奉亲、卖子奉亲、寻父投江等无谓的自我牺牲故事,从而更加人性化。郭巨埋儿奉母的故事一直为人们所诟病。但笔者认为必须把它当寓言故事来读,否则无法理解为什么删除了割骨(股)奉亲、卖子奉亲故事,却要保留埋儿奉母故事。朱熹说“天之所以为天者,理而已。天非有此道理,不能为天,故苍苍者即此道理之天”。这个天是必须通过格物穷理去认识的,而不是自动显现出来的。对郭巨埋儿进行阻止的天的不是某种神秘之物,而是通过格物穷理可以认识的。天的力量就是理性的力量。所谓天的阻止可以理解为郭巨通过格物穷理认识到埋儿行为是违反天理的,并且通过格物穷理找到既养儿子又奉养母亲的办法,也就是找到钱或食物(一釜金),因而自动终止了埋儿行为。郭巨埋儿奉母故事要表达的是孝必须格物穷理,必须依理尽孝。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原来是破冰求鲤,后来演化为卧冰求鲤,显然是为了使故事寓言化。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必须把它当寓言故事来读,而不能把它当典型来模仿。郭居敬“二十四孝”故事人性化还体现在《鹿乳奉亲》和《哭竹生笋》两个故事把鹿乳和鲜竹笋当作食物而不是当作药或药引子。因为是亲人思食的食品,晚辈尽力去满足亲人的愿望和要求是孝,没有满足也不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反之,如果是药或药引子,晚辈不去尽力找到,就有见死不救的内心的自责和社会舆论的谴责。

再次,理学化。理学是儒学发展的高峰。儒学的结构是成圣的先天根据,成圣的后天功夫。郭居敬通过对宋版二十四孝的增删,把儒学的基本结构融入到二十四孝之中,使二十四孝更加学理化。宋版二十四孝用《怀橘遗亲》故事说明孝是人的天性,但说服力不强。因为陆绩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为到人家里作客顺手牵羊拿人家东西,找借口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而郭居敬增加《恣蚊饱血》、《扇枕温衾》等故事主人翁小小年纪就懂得孝顺父母,更充分体现了孝源天理的思想。孝心就是人的善心,因而这两相故事充分体现了人性本善的思想。《弃官寻母》的故事中杨寿昌在寻母过程中,孝心不断增强,最终达到纯亦不已的地步,以致做出弃官寻母之举,则充分表现了,通过居敬涵养,可以使人的孝心不断地增强。这个故事体现了居警钟中涵养可能使人的善性得到不断的滋养,不断显露中,不断地接近圣人的思想境界。《埋儿奉母》故事则表现了格物穷理在道德涵养中的作用。郭巨通过格物穷理认识到埋儿是违反天理,并且找既养儿又养母的方法,并且最终放弃埋儿的想法时,才成为真正的孝子。朱子曰:“《大学》格物致知处,便是凡圣之关。物未格,知未至,如何煞也是凡人。须是物格知至,方能循循不已,而入圣贤之域”。又曰:“某尝谓物格知至后,虽有不善,亦是白地上的黑点。物未格,知未至,纵有善,亦是黑地上的白点。”又曰:“格物是梦觉关(格得来是觉,格不得是梦)。诚意是善恶关(诚得来是善,诚不得是恶)。过此二关,上面的功夫却一节易如一节了。到得平天下处,尚有些工夫。只为天下阔,须著如此检点。”又曰:“但知未至时,虽意诚意,其道无由。如人夜行,虽知路从此去,但黑暗行不得。所以要得致知。知至,则道理坦然明白,安而行之。”只有通过格物穷理才能使有局限性的孝心成为无局限性的孝心。只有通过格物穷理才能有局限性的善心变成无局限性的善心,达到圣人的境界。《孝感动天》、《亲尝汤药》体现了孝是亲亲、仁民、爱物的思想。《孝感动天》故事中鸟和象之所以能够帮助舜干农活,成为舜的伙伴和朋友,当然是舜也把它们当作自己的伙伴和朋友,也就是舜的孝不仅到达到亲亲这第一坎,不仅达到仁民这第二坎,而且达到爱物也就是第三坎。到达了第三坎也就是达到了与宇宙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宇宙和我融为一体,从而使自己的天性充分展现出来,自己天赋能力充分地释放出来。所以舜也就能够担当得起治理天下的重任。汉文帝厚赏诸侯、重农轻赋、宽刑减法、举贤重谏、勤俭节约(也就是爱物)、慎战和亲、亲民爱民、反躬自省,施德惠于社会各个阶层,是以德治国典范的皇帝。《亲尝汤药》则说明汉文帝这个仁民、爱物的皇帝同时也是孝顺的儿子。《恣蚊饱血》故事中吴猛排除蚊子可能给父亲带来的危害,但并没有杀死蚊子。《扼虎救父》中,杨香是扼虎救父,而不是杀虎救父,也不是打虎救父。两个故事主人翁这样做,恰恰体现了“爱物”。郭居敬“二十四孝”歌颂的孝行故事如《拾葚异器》、《恣蚊饱血》、《扼虎救父》、《尝粪忧心》的主人翁都表现出无私奉献精神。郭居敬“二十四孝”故事除了体现上述理学思想外,还体现了理学的宽容、理一分殊、格物穷理、理在礼前、以宇宙万物为一体、勇于担当等理学思想。

第四,平民化。郭居敬“二十四孝”故事,所列人物有皇帝,比如舜、汉文帝,有贫穷的百姓如郭巨、江革,有小孩如黄香、吴猛,有妇女如唐夫人、姜诗妻庞氏。这些不同社会地位的人物能并列在一起加以歌颂,就是因为郭居敬评价孝的标准是行为人孝心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而不是行为人做的事情本身有多大。比《怀橘遗亲》是一个很小的事情,而《扼虎救父》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两个故事都被收入,说明郭居敬重视的是通过行为所体现出来的行为人的孝心和高贵的精神。以孝心作为评价孝与不孝的标准,对不同社会地位的人都是公平的。宋代二十四孝人物被林同《孝诗》选入的有十三个。陆绩、姜诗、王裒、曾子、丁兰、蔡顺、大舜、老莱子、郭巨、王祥、孟宗、伯瑜、曹娥、吴猛(吴真君)。其中郭居敬删除的十个中刘殷、原谷、鲍山、田真、赵孝宗、刘明达、王武子()、鲁义姑八个也是林同《孝诗》所未选入的。

郭居敬“二十四孝”人物中己被林同《孝诗》选入的有十七个。 虞舜、老莱子、仲由、曾参、闵损、蔡顺、郭巨、丁兰、姜诗、陆绩、黄香、江革、王裒、孟宗、王祥、庾黔娄、吴猛(吴真君)。有董永、杨香、郯子三个未被林同《孝诗》选入。

郭居敬“二十四孝”人物中已被朱熹《小学》收入的有的虞舜、闵损、老莱子、黄香、陆绩、王祥、王裒、唐夫人、庾黔娄、朱寿昌等十二个。

综上所述,郭居敬“二十四孝”与宋代二十四孝故事比增加的十个孝行故事当中有六个是朱子《小学》中原来就有的,有六个是林同《孝诗》中有的;其中有四个故事是朱子《小学》和林同《孝诗》都有的。只有二个来源于其它地方。因此可以说郭居敬受朱熹和林同的影响是很深的。

 

2016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