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贵族出身的项羽为何被农民出身的刘邦打败(中)


 

如果说大秦帝国因解放奴隶阶层而获得强大,从奴隶主贵族手中解救出被奴役的奴隶阶层,战胜奴隶主贵族阶层的反对,在中华大地上强制推行郡县制度,这个在秦国行之有效的基本政治制度,那么它的覆灭却是因对整个社会各个阶层的打压造成的,企图建立一个极权君主专制,妄图让整个社会匍匐在极权君主的脚下。

平庸的法家学说认为这是完全可以的。因为依据整个社会属于一人的“天理”与“法理”,极权君主专制制度是完全“合理”的。儒家学说的“仁”完全是不必要的,是致使国家社会陷入混乱的祸水,必须打倒。任何挑战极权君主的思想都是“罪恶”的,更是“错误”的。在极权君主思想下,一切非政府社会组织都是有罪的,甚至包括家庭。因为它最终会挑战极权君主制度。极权君主就是万能的“神”,具有“政教合一”的特征。

平庸的法家学说在立法问题上本末倒置,根本违背法律精神,构成了对人的平等与尊重的基本原则的肆意践踏,当时的社会各阶层越来越感觉大秦帝国的法律是用来打压他们的,而不是来保护他们的。人们因此称呼大秦帝国为暴秦,大秦帝国的法律为酷法。刘邦与项羽就是这样认为的。

刘邦和项羽在参加推翻大秦帝国的战争之前,他们都是普通人。由于他们后来显赫的经历使他们之前的生活也被历史学者记录一二,尽管不是很详细。那时候也没有回忆录或者传记什么的,司马迁的“本纪”、“列传”什么的太过简略了,三言两语的就结束了。

刘邦出身乡间,恐怕也是一个乡间绅士家庭,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但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刘邦的出身比起项羽来要逊色得多,项羽是楚国贵族的后裔,其祖父是楚国名将项燕。在公元前209年,项羽和刘邦先后参加到推翻大秦帝国的战争中,此时,项羽才24岁,刘邦已是48岁。在年龄上,刘邦要有利得多。刘邦经历了秦国吞并六国的整个战争,当然,他没有参与。

出身于普通家庭,尤其出身于社会底层,只要摆脱狭隘思想,便更容易了解社会的一般特征。但一般来说,社会底层的人大都偏于思想狭隘,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大关心社会。在这一点上,苏格拉底曾经提出尖锐的批判,当然,他批评所有那些只关心家庭的人。

刘邦是关心社会的,尽管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他的父亲曾经批评他不如他的哥哥,他的哥哥是一个普通人的代表,善于经营家庭,为家庭谋求权利,不关心社会。这从一个侧面表明,刘邦并不善于钻营家庭,渴望在更加广阔的社会里闯出名堂。这是刘邦作为个人方面的一个相当好的因素,也为他了解社会提供一个很好的基础。如果刘邦像他的哥哥那样钻营家庭,把精力放在家庭上,那么就必然地限制他对社会的关注,也就谈不上对社会比较深的理解。

如果一个人对社会现实不了解,即使他有很好的机遇,比如项羽,那么他也是无法成功的。所以说,关注社会是一个重要的事情。

刘邦与项羽都出身楚地,都是楚国人。在秦国吞灭楚国的战争中,刘邦对此漠不关心,而项羽因为年龄小没有参与的机会,但他的家族一定参与其中。尽管兼并战争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但人们却不再关心这样的战争。因为战争已经变成了统治阶层之间的权利争夺了,对于普通人而言,那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无论做楚国的臣民,还是做大秦帝国的臣民,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了区别。那么何必为着没有区别的事情去牺牲呢?打“国家”牌,打“民族”牌都是没有用的。

就像如今的一些国家一样,比如埃及,比如泰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的选举是一件社会政治大事,关系到普通人的生活,但人们却漠不关心。因为这样的选举变成了一些人争夺权利的游戏,那些人并不关心社会,只关心特殊群体的利益。普通人无力打破这种局面,只好漠不关心。把选择的权力给普通人,但社会精英拿不出合格的政治家,智识阶层拿不出合格的知识,这样的社会民主也是白搭,普通人最后也会失去兴趣。但是即使这样,也比极权社会要好得多。

自春秋以来的好几百年里,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就连绵不断。各诸侯国的统治者对于战争的认识越来越肤浅,把战争作为谋求权利的手段。尽管人们在战争中承受着巨大的苦痛,但他们只能接受,无力改变。最终,他们对国家的命运漠不关心。这种悖论的苦果也终究落到了自以为聪明的统治者头上,就连最后胜利的大秦帝国的统治者也不能幸免。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在大规模的起义中迅速灭亡。

在秦末的起义中,先是农民阶层首先起义,后来一些贵族阶层也加入了进来,但最终却是刘邦领导的一支农民队伍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们尽管可以在刘邦身上找到很多优点,也可以在项羽身上找到很多缺点,但依然抹杀不了两者在出身上的巨大悬差。一个出身贵族,一个出身农民。这是一个社会阶层的悖论。

一个社会阶层的悖论,也许很多人不以为然。但我认为,这个悖论是成立的,而且是我们理解社会中很多现象的一个不错的立足点。这个悖论在逻辑上更加明显。“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个是成立的。尽管在现实中一些人做不到,但这个逻辑是成立的,也是社会渴望的,追求的。

占有更多社会资源就应该产生更多社会良知,这个也是成立的。如果一个社会不是这样的,那么就是一个怪现象,就是一个扭曲。我们不妨反问一下,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人类社会还有什么希望。人应该越有钱越有社会良知,人也应该越有权越有良知;你爬到社会顶层,不变得更有良知了,反而更丑恶了。如果是这样,这个社会一定没有希望。在社会顶层,变得更丑恶了,做的事情更大了,更丑恶了,破坏性也当然更大了。这样的社会不糟得了。

我有一个维护社会“寄生虫”非常好的立足点,就是那些不参与社会基本生产劳动的社会阶层,比如奴隶主阶层、地主阶层、智识阶层等,他们应该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努力创造出良性的社会文明,以及努力维护社会整体的良性福祉。你不生产粮食,要别人生产粮食养活你,你就应该想出更好的途径,怎么让粮食的亩产更高,怎么让粮食保存更久,怎么让生产更有效率,怎么让人们更好地生活。这是这些“寄生虫”存在的立足点。也是社会阶层形成的根本所在,如果做不到这些,社会阶层就失去了意义与价值!

社会阶层悖论是指与此相反的情形,产生于一种扭曲的社会现象。儒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按其“理”是不错的。关键在于“在其位”的人应该很好地“谋其政”,但如果不是这样,这句话就错误百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关心社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事情会力不从心的,人会很苦的。尤其在一个极权专制的社会,社会上层垄断着权利,底层的人去“指点江山”是“大不敬”的,也会受到残酷打压的。

还有一个信息不对称的问题。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掌握社会的信息是不够的,不可能有那些上层的人掌握的信息多。这给底层的人理解和判断社会的某种变迁趋向带来巨大的困难,是非常不利的。

因此,在通常情况下,或者说理想的情况下,社会文明的创造和实践的决策都应该由社会的上层阶层来提供,这样既可以保证社会秩序的安定,也可以有效地影响社会。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就安安心心地卖苦力,我们的生活也平顺。但问题出在社会阶层悖论上,所谓“各安天命”乱套了,社会各阶层违背了这个简单逻辑上的“天命”,统治阶层拿不出良性的社会决策,把社会治理的一塌糊涂,智识阶层尽搞些虚妄的知识,整个社会严重扭曲,人们的生活非常糟糕。

这个时候,最遭罪的社会底层的人担起了本不是他们承担的社会责任,这个时候的社会一定是“水深火热”的,为了解决社会的各种棘手的问题,需要社会底层的人提供解决的知识和社会决策,这是极其困难的。陷入这种糟糕的情况下,谁要负更大的责任,无疑是社会的上层阶层,包括统治阶层和智识阶层。要社会底层的人来个翻江倒海,社会阶层“乾坤大挪移”,暴力是免不了的,苦难是免不了的。极端的社会分化陷入了死胡同,难以改变。

生活在底层的人流动到社会顶层,如果在一个宽松的社会,这种变动要容易一些,比如林肯。但要在一个极权专制社会,不来个你死我活是不可能的。因此,刘邦的成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是一种社会悲哀。我们更希望大秦帝国能够真的千秋万代,只要它能够提供良好的社会治理。不是说,社会底层的人不能向社会顶层流动,而是要以一种良性的方式进行,比如选举,哪怕科举也好。

社会阶层悖论是一个丑恶的东西,犹如“修昔底德陷阱”。

为何会造成社会阶层悖论?我们只能从社会的不平等中去寻找,社会封闭与分化是造成社会阶层悖论的前因,社会上层阶层的腐化没落是造成社会阶层悖论的直接原因。绝对的权利产生绝对的腐化没落,这是产生社会阶层悖论的病灶。而绝对的权利则来源于社会封闭与社会分化,最终归结到社会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