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下)《遍地红色》十 但愿如此
十
但愿如此
自从红卫兵造反派们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党政军各级政府机关后,不但各企事业单位、集体组织了革命造反的司令部、或者造反的战斗队。连街道居委会管辖的无业者、无职者的临时工、居民都陆续组织或参加了革命造反的司令部、或者造反的战斗队。如果没有参加战斗队的,是要遭人们的鄙视不说,甚至会连应该领得的肉票、糖票、肥皂票等各种生活必须品票证也会领不到。或者找不到发票证的人而领不到或过期掉。而且,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可能会找不到领工资的地方,甚至领不到工资。无业无职的临时工们就会连临时的工作也找不到地方打,那就会连饥一顿饱一顿的白水稀饭也喝不上。参加了造反战斗队,或者组织了造反战斗队,有时还可以白吃饱肚子,顺手牵羊拿些东西,甚至在抄家时偷偷的拿到钱、粮票、烟票、豆腐票、肥皂票等等买各种东西需要的票证。但是,不管革命造反的司令部、或者造反的战斗队叫什么名,怎么称呼,也不管他们是何种观点,或者是观点相背,或者是又联合又争斗,都得打着保卫毛泽东,保卫毛泽东的革命路线,保卫毛泽东思想才行。大街小巷、工厂、学校、各机关单位里外不是批判走资派的大字报大标语,就是两派互相攻击的大字报大标语。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学校、党政机关都陷入了瘫痪或半瘫痪中。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战斗队上街游行。“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打倒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打倒修正主义!”“打倒地富反坏右!”“斗私批修!”“打倒美帝国主义!”“打倒苏联修正主义!”“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打倒彭德怀!”到“炮轰黑省委!”“油烧黑市委!”“打倒以阎红颜为首的修正主义分子!”“打倒周兴!”“打倒赵建民!”一直到打倒本单位的某某等等的口号喊得震天动地。不然就是高唱着:《造反歌》、《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及用毛泽东录语谱成的《语录歌》……当然不管是那个单位的革命造反司令部、或者造反的战斗队游行,都有被他们架着喷气式,或戴着高帽,或挂着十多斤至二十斤黑牌的人。那高帽或黑牌上写着某某反革命分子,某某修正主义分子,某某资产阶级分子……还有被五花大捆的,脖子上被挂了破鞋的各种各样被批斗的人。当然旧的“地、富、反、坏、右、黑帮”永远都是批斗的对象。要是观点相背的人游行时相遇,就免不了辩论,拳打脚踢,进而棍棒相交,最吃亏的当然还是那些被斗者,因为不管他们成了那派的战利品,他们都同样会遭受血腥的残酷批斗。
刘积才还未走进办公室门,就听见了自己办公室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他不慌不忙的才打开门,电话就停了。他不知是红色的电话响,还是黑色的电话响。他看了看红黑两部电话想:是不是又要来抓我们去批斗在不在的试探电话?我虽没被造反派抓到过。但得特别小心才是。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呢?造反派?同事?亲人?管他的。如今红色的内部电话,黑色的普通电话都没有多大的区别了,特别是造反派们,时常打些电话进来,问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或者喊几句打倒刘少奇、邓小平等中央级到地方领导,或毛主席万岁等等口号,或者骂几句脏话、粗话等等的。但主要都是问阎红彦、周兴、赵建民等等被军队保护起来的人在那里。省委虽也属军队保护区,但他也怕造反派来,本想一走了之,但他想想,造反派又没有来,就坐了下去拿起了一份内参材料来,当他看见逮捕了参与“十二月黑风”的红卫兵,北京林学院召开“批判斗争李洪山之流反革命活动大会”。北京市召开了“全国在京革命派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夺取新的伟大胜利的誓师大会”,陈伯达在会上宣布:“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会后,公安机关逮捕了李洪山、伊林、谭力夫等人。刘积才摇摇头。紧跟着就是大规模的抓人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造反的学生可能还在想:我是为保卫毛主席,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反革命了呢?而且是成了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反革命。这就是被毛泽东他们利用完的下场。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中国很多人的悲哀 。他一下又想起北京的造反派为什么会来云南这么多,以本地为首的造反派为什么又会这样厉害?原来是十月初,阎红彦接到参加毛泽东亲自主持下的中央工作会议。工作会议从十月九日开到二十八日。重点解决各级领导干部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要求“必须转变立场。跟上伟大战略部署,到群众中去。紧紧掌握斗争大方向。”“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会议期间,江青、陈伯达专门召开了一个小会,指定一部分高级干部,特别是原来在军队工作的高级干部参加,鼓动大家揭发批判刘少奇、邓小平,为打倒刘少奇、邓小平造舆论,凑材料。阎红彦作为第二野战军三兵团的干部,才被通知参加了会议的。会上,有一个职位很高又是邓小平的老部下揭发说:“邓小平在淮海战役中动摇,企图后撤。”阎红彦立即站起来说:“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件事。整个淮海战役期间,中野总部一直是随我们三纵行动的,邓小平一直是和我们在一起的。”他指着坐在身旁、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第一书记的赵增益“你是当时三纵的作战部长,你说说,你知道不知道!?”赵增益说:“不知道。”江青和陈伯达瞪着阎红彦。江青恶恨恨说:“散会。”接着北京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的造反派们就大量的涌到了昆明。十一月初,阎红彦回到昆明前,昆明全城就到处都贴满了两派“打倒三反分子阎红彦!”“打倒赵增益!”“舍得一身剐,敢把阎红彦拉下马!”““阎红彦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赵增益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等等的口号,并多次组织了批判大会、声讨大会、控诉大会。而且,一个接一个,一派比一派激烈。阎红颜、赵增益回来后,还被勒令到现场接受过批判。特别是召开“全省三级干部会议”期间,阎红彦不断停下来被勒令去参加批斗大会。会议从十一月五日断断续续开到三十日。从头至尾“全省三级干部会议”都是在各种批判会中进行。每当造反派指名逼他下令罢某某人的官时,他总是说:“干部有缺点、错误,是个批评教育问题,。党的政策是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全省干部在工作中的缺点、错误,主要责任在我,欢迎大家批评。”动辄罢官,不是党的传统。”“干部是党的干部,也是党的财富,是由党组织管的,我个人无权撤哪个干部的职。”“对于这场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意义不理解。我们没有认识到,既要把自己当作革命动力,又要当作革命对象。”“也很不理解在无产阶级专政下,运用‘四大’的形式,批判自己。所以,当时我们说过,省委是牛鬼蛇神,当然就应该轰,如果不是,就不怕轰,也轰不倒。” 十一月十日,江青在北京召开大会,听取北京红卫兵从云南放火回京的汇报后,江青说:“昆明文化大革命还是死水一潭,局面没有打开,保皇派还在保护走资派掌权。”要求中央文革增派力量,赶赴昆明,彻底扭转局势。”不几天,北京街头就到处贴出通告:中央文革江青、陈伯达等也向红三司发出命令,要他们增派力量,支援云南。又是大批的北京红卫兵赶到了昆明。阎红彦说:“北京派这么多红卫兵来云南干什么,不带几件血衣回去,他们能交了账吗?”“大家考虑周密一些,准备充分一些,防止有人制造借口,挑起事端,扩大事态。”十二月五日早晨,阎红彦被红卫兵抓去,轮番批斗了十一个小时,连饭也没有吃。晚上,又被造反派继续批斗。昆明军区司令员秦基伟看不下去了,责成负责内保工作的云南省军区副司令员王银山负责阎红彦的安全。而且要绝对负责。有情况要随时向他报告。省委大院也被秦基伟派军队保护起来了。这样,北京来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和本省的红卫兵、造反派们才再也抓不到阎红彦来批斗了。他这是不给毛泽东、江青、陈伯达他们做假证。也是毛泽东、江青、陈伯达他们给他面子他不要。而且还敢公开说真话抵制他们的后果。现在看来,阎红彦比赵建民还要危险了……,红色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刘积才的思路。他拿起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对方“喂”的一声,他才急忙说:“妈妈,是您呀。你在什么地方?”陆秀清说:“在云南军区招待所,立即到我这里来。”刘积才去到军区招待所找到陆秀青。陆秀青见他悲哀中显出严峻面容,心里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进门后小声说:“出什么事了吗?”“你知道吗?北京又在抓人了,那些批判中央文革,批判江青、陈伯达、林彪的红卫兵组织被定成反革命组织了。那段日子也被定成“十二月黑风”了,很多人被抓了,看样子,形势对我们会越来越糟糕了。她“唉”的叹口气。“被他们运动,又被他们运动进去,这是这些自以为血统高贵,自以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革命儿接班的必然结果。他们根本不知道毛泽东是要打倒他们的父母,或者是他们的爷爷奶奶。或者是运动他们的价值完了的结果。何况他们又走向毛泽东的反面,公然还提出要打他的中央文革小组,打倒江青。打倒他现在要用的陈伯达、王任重、张春桥、陶铸及所有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刘积才摇摇头说:“何主任给我讲了,材料我也看到了。但他们必然还很年青,很多还是未满十六岁的孩子。而且,他们都是革命的后代呀。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辈很多都是只忠于他毛泽东,紧跟他毛泽东的。他们也自以为是得很。他们自认为他们就是天生的革命家,灾难只要不降落在他们头上,他们还是自以为是得很。甚至才降落在他们头上时,他们有的人也还是自以为是得很。”他“唉”地叹口气 “是呀。不过,一会儿这个是反革命,过一久,那个又成了反动的,什么才是大方向呀?”陆秀青说:“这就是毛泽东的总路线和总方针,也就是他说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她又“唉”地一声。“看样子,你说的宗教中神化了的人物提倡的众生平等,自然无为,孔子的中庸之道是有一定道理的。换句话讲,就是和平社会。他们之所以成为神,成为圣,就是因为他们提倡的是合乎人民大众的东西。人们才会这样尊敬他们。”刘积才说:“现在我们是提倡相斗的魔鬼年代,敬畏魔道的年代。”陆秀青又“唉”地一声说:“你说的可能有道理,但是,你这话,不但不能说,现在连想都是犯罪的。”刘积才说:“我知道。”陆秀青瞪他一眼说:“就你聪明?!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我想,你前一久说的出去躲一下是对的。特别应该要出去的,就是你爸爸、静静和你。特别是你爸爸。想想自从镇反后,他就闲在家里,他总结出的不让人说话,那一天,有个风吹草动,人们就会趁机而起。还有他说的,毛泽东他们在你们的心里,嘴里既然这样坏,这样反动,为什么你们这些在台上的,连一个反对的意见都不敢提。要说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还不是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你们包庇、纵容出来的。不,是我们的自私心、权力心、只求自保造下的。特别是你,当然我也是,还自以为得意。还给自己找了个圆满的借口。”刘积才说:“是呀。我竟然还出了条铭言。想起来,王实味、彭老总、章伯钧、龙云、沙文汉、金宝善、李景汉、王蒙、徐铸成、陈达、费孝通等等各学界各党派的这些为民、为党、为国,也为挽救他,而说真话的人太少了。不过,他们都被整的整死了,坐牢的至今还在坐牢。”陆秀青“唉”的叹口气说:“家里的人,你们因为都不属部队保护的对像。所以,我不放心。最不放心的,又是你爸爸。”刘积才说:“妈妈的意思是不是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陆秀青点点头说:“对,趁现在大演样扳戏,(《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和“交响音乐”《沙家浜》 并称为江青亲自培育的八个“革命艺术样板”或“革命现代样板戏。》)红卫兵、造反派们找不到阎书记和我们,趁两派又忙于争斗、以视察滇东北地区样板戏情况带静静、明明和你爸爸到你们巧家去躲一段时间。”刘积才说:“是。我会安排他们在最相信他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陆秀清摇着头说:“他经常住过的地方都不行。”刘积才说:“那就高寒山区。”陆秀青想了想,点了点头说:“行。”刘积才一下想到巧家的高寒山区都是最贫困的地区,而且交通又特别闭塞,高寒贫困地区的人们,他们有人至今是何年代都不知道。有的男人至今还留着清朝时代的长辨子,穿着长袍马褂。他们有的老实得真的是路不拾遗。但是,如果有人去教唆他们,挑动他们,那他们就会打破千百年形成的迷信、胆小、善良。镇反时期,才开始发动他们斗地主分田地时,他们说‘地主、富农那是人家前世修来的福气,这世人家勤劳,又加会经营。’‘人家种庄稼比我们还下得力。’‘人家比我们还省吃俭用。’‘人家是辛苦干出来的,斗争人家,去分人家的田地财产,是要遭天报应的。’‘这等于是抢人,要被天打五雷轰的,就是这世得不到报应,到了阴曹地府,阎王也要叫你怎么吃进去,叫你怎么吐出来。’‘吐出来了,还要被灌铜汁。下世还要变牛变马变猪还人家。’‘……’先起来斗恶霸、地主、土豪劣绅的人,大多数就是那些地坯、混混,二赖子一类的人。像王大安一类的人却很少。但是,一但他们被运动起来了,又只会认死理,特别杀人权交给他们后,杀起人来,斗起人来,就如同比赛,你杀一个,我杀双,你超额完成任务十个,我就最少非要超杀二十个不可。乱搞起来,比什么洪水猛兽都可怕。他摇摇头说:“您是怕他熟悉的地方,更有机会接触两派的人?”陆秀清点点头说:“是呀。他这个人是一根筋不会转变的,有时候,就是在事实面前,他也不会转变他的看法,他太相信宣传的东西了,又对什么路线、斗争感兴趣,有时又常用路线斗争的论点去看问题,又爱管不该他管的。你是清楚他现在的观点的,一但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管了不该管的。就他现在这个情况,那就不是只害了他自己的问题了,那就会害了他自己,害家人,又害了别人。”刘积才说:“去巧家高寒山区,也可能不是那么安全。”陆秀青急口而出:“那去那里安全呢?”刘积才想:也难说巧家的高寒山区,有的地方还没有造反派,还是老样子。就说“如今可能还是巧家的高寒山区安全。妈妈放心。到巧家,我总会找到最安全地方的。””陆秀青说:“好,最好把他安排在最贫穷的高寒山区。我看他看着到现在了,那些他工作、战斗的地方,还同过去一样,有的地方比解放前还不如了。他看到那些不只是吃不饱的问题,而是连盐也买不起吃的贫下中农时,他会不会转变一下观点?会不会变通一点?!知道不知道不搞生产的斗争,只会越斗越穷,穷了,拿什么去跟资本主义斗,去跟修正主义斗?!”她点点头。“就这样定了。”刘积才说:“那我马上打电话去巧家,让他们安排。”陆秀清说:“行。到巧家的事,你不用管。省委会派车给你们走。”刘积才惊喜道:“妈妈和我们一起走?”“我走不了。你们到巧家后,有什么事,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你们,决定你们几时回来,组织上会通知你。”刘积才说:“那就由静静带着孩子陪爸爸先去。”陆秀青说:“不行,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一个老太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他们再乱,也不至于闹到来军区里抓我们去批斗吧,何况我们住在军区里,还有专门的军人警卫。当然,要抓我们去批斗,除非他,或者是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的陈伯达、陶铸、康生、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他们下令。如果他们下令批斗我们,那我们离逮捕的日子也就到了。或者是直接就下令将我们逮捕入狱了。我想:我们在云南这么十多年来,也很少跟上面的人来往,也没有违反过什么。所以,目前我还没有这样危险。”刘积才问:“几个人,几辆人去?”陆秀青说:“就你和魏主任,你们宣传部的那辆北京吉普。”刘积才说:“到时候,宣传部的车怕还不够用。我去找王自豪调借一辆。而且,部队武警公安的车也安全。但让静静明明陪爸爸先去巧家。情况再恶化,我就陪您也去巧家,或者其它安全的地方。”陆秀青想了想说:“你去找王自豪。他们监狱虽红卫兵、造反派去闹了那一次后,再没有人敢去闹了,但如今这形势下,向他要车,他敢给吗?还有,也会给他增添麻烦。”刘积才说:“我去借调,肯定没有问题。麻烦?谁现在还敢去找监狱的麻烦?而且,中央明文规定,部队、监狱又不搞文化大革命。”陆秀青说:“好吧。那就两辆车去。关于我去不去,形势再恶化下去,再说吧。”刘积才说:“您不走,我就不走。”陆秀青说:“为什么?”刘积才说:“您不走,我们都不放心。”陆秀青严肃的说“一个付省长,能说走就走吗?特别是现在这种形势下!我能走吗?!”刘积才想了想说:“但我又能走吗?”陆秀青说:“手续都办好了。你不走,就是违抗组织命令。而且还是违反宣传样板戏的命令。”刘积才说:“谁批的?”陆秀青说:“省委阎书记批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了有关手续来。
两辆小车飞驶在去滇东北的路上。从王自豪那里借来的美式吉普车上坐着张车文、明明,还坐着一个带着五四手枪的公安人员王永定。他是王自豪专门派来保卫他们的。一辆省委宣传部的北京吉普车上坐着刘积才、静静、魏德教。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向巧家而去。在过东川,经会泽遇两派造反派势力范围检查时,都是王永定拿出公安厅监狱管理局开出的证明通过的。进入巧家地界了,才转过山弯,就见马树乡上的东头原来山神庙的上空飘着毛泽东思想《红旗漫卷》司令部--马树乡贫下中农司令部第一战斗队的旗子。西边那间破烂牛厩改成的小学校上空飘着毛泽东革命路线《六 二九》司令部--马树战斗队的旗子。村中最好的马家祠堂就是乡政府所在地。不足两百米长的乡街子,依旧是原来土的房屋。墙壁上贴满了大标语和大字报,没有被大标语大字报覆盖的地方,很多墙壁也裂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伸手就能摸着的屋檐,坑坑洼洼的路面,那条河沟的河埂也是这里蹋下去,那里是缺口的了……,使得它还不如一九五八年以前了。还有穿着有一层污垢补了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布的社员们,三五一堆,四五成群的或蹲或靠在墙边晒着太阳找着虱子议论看争论着……,刘积才一路看着那些跟全国大同小异的大标语、大字报。当他看见走资本主义道路,修正主义道路,就要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就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跟着毛主席,幸福日子万年常.”“打倒帝 修 反!解放全人类”“文化大革命万岁!”“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底!”“一切权力归左派!”“……”刘积才想:生活都成这样子了,还要你斗过去,我斗过来的,这是为什么?一切都是人民的,什么是人民?人民,包括所有的人,也就是各阶级各阶层的人。过去的口号是一切权力归人民,现在的口号是一切权力归左派。左派,要排出多少人呀?左派,谁又是左派呢?还不是谁占了上风,谁就是左派。老百姓有什么?破衣烂衫,不得温饱,愚昧无知,还容易上当受骗……,特别是贫困地区的老百姓。都解放十七年了,生活还是这样子,甚至比旧社会还不如。还要斗。不说别的,最少也得好好种地,自己尽量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还要跟着去造反,难道喊口号,贴大字报、大标语,斗争人,地里的庄稼就会长得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愚蠢呀愚蠢。怪不得贫困地区的人愚昧无知,又这样好欺骗。怪不得有的人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就有人跟着去造反。怪不得中国从古至今,造反闹事的大都是在穷困地区。怪不得人们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突然,车停了的同时还传来了王永定和他人的吵嚷声:“检查?你们有什么权力检查?”“我们造反派都没有权力检查?谁有权力检查?!”“误了我们的工作,你们吃不了要兜着走。”“你吓谁?我们是吓大的吗?!”“你们敢动一动我们的人,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刘积才急忙拉开车门下了车,几个穿着衣裤都有几块补丁,拿着木棒,戴着《红旗漫卷》袖套的队员边围了上来边吼道:“你们是那一派的?”“你们是《炮兵团》的?还是《八二三》的?”“是《红旗漫卷》的,还是《六 二九》的?”刘积才说:“我们那一派的都不是。”其中一个拿木棒的队员说:“逍遥派,都下来。都下来!”刘积才说:“我们是省公安厅派来执行特殊任务,和检查样板戏宣传演出情况的。”他怒瞪着他们。“你们谁是头头?!”此时王永定一下拔出了手枪来。惊得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刘积才对王永定摆了摆手,王永定虽把手枪插了回去,但眼却瞪着他们说:“敬酒不吃,你们要吃罚酒也行。”突然从大门里走出来个穿中山装披着军大衣的人来。那人盯着刘积才看了几眼,突然大声叫道:“是刘部长和张主任呀。”
刘积才一下也认出了他,说:“朱乡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朱良田说:“托您的福,县政府把我调在这里当乡长近一年了。老书记和你娃娃呢?”
刘积才说:“在后面的车里。”
朱良田边急步走向后面的车边喊:“老书记,十来年不见了。下车休息休息。”
张车文下了车伸手握着朱良田的手说:“你好呀。”
朱良田说:“老书记好,老书记好呀。”
张车文说“好什么哟。我是来这里打搅你们来了。”
朱良田急忙对张车文使了个眼神说:“老书记来视察,还望老书记和刘部长多多指教。”
跟来的刘积才急忙说:“放心放心。”
朱良田说:“谢谢、谢谢。”他对那些拿着棍棒的人吼道:“这就是我要接的,省委省政府来检查你们两派演样板戏的刘积才部长和原来我们县的老书记张车文他们。你们还不快回到你们造反派的岗位上去。”
造反派们急忙列队站在了公路两边。
朱良田说:“我奉杨书记和王县长的命令,天天都在这里迎接你们。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刘积才对站到公路边的造反派看一眼说:“这些都是你的人?”
朱良田小了声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笑了笑。“要说是他们是谁的人,应该都是陈时雄的人。”
刘积才说:“为什么呢?”
朱良田说:“他是这个乡的代书记嘛。只是他一下又是这一派的观点,一下又是那一派的观点。八月,有人还说他和《六 二九》的造反派打得火热。这十月,又听说和《红旗漫卷》的在一起了。不知他是那一派的。”
刘积才说:“巧家至大桥的公路修通,我来祝贺时,他就是代书记了,还代呀。”
朱良田更小声地说:“刘书记,他那种捧红蹈黑的,给他代到如今也不错了。”
刘积才说:“他没有在乡上呀?”
朱良田说:“本来杨书记、王县长是让他来接待你们的。但他说他老婆病了,走不开。还在县城里。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接你们了。其实,他如今是怕沾上杨书记、王县长,更怕你是大走资派。不过,他还是不敢不买杨书记和王县长的账,更不敢不买你和老书记的账。所以,他还是打了电话给区上,并且,亲自点了他认为可靠的基干武装民兵,武装护送你们。”
刘积才说:“杨书记、王县长他们到底喜欢那一派呢?”
朱良田说:“杨书记、王县长和政府里当官的会喜欢他们那一派?什么派也不喜欢。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他用眼睛斜一下那些人。“我也是利用利用他们。他们不管是什么样的造反派,我看,终归都没有好下场。”
刘积才笑笑说:“两派都是群众组织。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朱良田说:“部长和老书记你们放心,我清楚得很。”
刘积才又笑了笑说:“这里一点变化也没有呀。”
张车文说:“是呀,比我来时更破旧了。”
朱良田说:“太穷了,没有办法呀。快请大家下车,煮点面条吃,我就送你们到荞麦地。杨书记和王县长如果没有事,就会赶到荞麦地的塘上和你们汇合。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刘积才说:“才在会泽吃过早点不久,我们就不打搅了。”
朱良田说:“好,那就准备走。你们的两辆小车等一会就在我们两辆大车的中间,那两辆车是我们护送你们的。老书记、部长,你们等一下,我去打电话和喊民兵上车。”就边向乡政府走边喊道:“省里的检查团来了,都上车了。都上车了。到荞麦地去吃饭,到荞麦地去吃饭。”
刘积才想了想,也向乡政府走去。
十二个穿着羊毛毡挂,拿着步枪的人从乡政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刘积才见打了电话出来的朱良田就说:“现在又不是解放前,到处有土匪,也不是镇反时期。天又冷,要翻大柏路梁子,算了,别让他们去了。”
朱良田小声说:“造反派有的比土匪还凶狠。再说了,造反派整了人,白整。找那个算账去?他们这些人,整起人来,跟镇反时没有什么两样。穷山恶水出刁民嘛。他们好的没学着,镇反时整地主、恶霸、土豪劣绅、土匪那些刑罚都会用了。而且还有新发明。我想,省里的造反派根本不敢这样干。久了,你就知道了。特别是掌握着山区各公社生产队的《红旗漫卷》,整人比镇反时的二赖子整土豪劣绅、恶霸地主没有两样。你没见那插在小学上《六 二九》造反派的旗帜,你们来前的一个多小时前,才被《红旗漫卷》打跑了。只剩那杆旗子没有扯不来了。
刘积才“哦”的一声说:“听说‘四清’时,你们搞得也很厉害呀。”
朱良田说:“巧家‘四清’时抓出的生产队的贪污犯,也就是那些当队长、支书、会计的,也就是背着社员多分了点粮食,多的不过几十来斤,少的也就是几斤左右,有的也就是分粮食时,称上旺点。队长、支书、会计人人过关,被整死整残的也不少呀。特别是高寒山区。还有,你不知道吧,二赖子家婆娘跟李光大生的那个娃儿当了《红旗漫卷》造反派的第三把手了。还任着他们派文攻武卫队的司令。”
刘积才说:“他是地主的儿子,不被整,算他命大了。他造什么反?”
朱良田说:“他公开发表声明,跟李光大家脱离父子关系,归二赖子家了。”
刘积才“哦”的一声说:“真是典妻生出来这么个怪人。”
朱良田说:“可不是。只有多爹宝,才会有这么聪明,也才会有这么会看风使舵。”
刘积才说:“不对呀。我听说二赖子不是因为右派问题,也是被斗争的人吗?”
朱良田说:“早翻过来了。”
刘积才说:“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朱良田说:“多了。以后说吧。杨书记、王县长也从县城出来快到荞麦地的塘上了。”他对着还没有上货箱的四个民兵吼了起来。“你们死磨死磨的,是不是不想坐汽车了?还是想坐驾驶位呀?!还不给我快点爬上去。”
那四个急忙才爬上了货箱。
刘积才说:“大柏路梁子一带肯定下雪了,货车上连个帐篷也没有,太冷了。”
朱良田说:“他们都是本地人,怕什么冷。再说了,还发了新毡挂给他们。您不知道,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坐过汽车。他们坐汽车是开洋荤,高兴得很呢。最主要的还要发五角钱,二两粮票给他们,又让他们吃两顿馆子的大米白饭。说实话,这马树乡社队的贫下中农连见过粮票的人也没有几个。五角钱,最少解决了他们每家几个多月的盐巴钱了。让他们进馆子吃,那饭菜比他们家过三十晚上(除夕夜)吃的好多了。”
刘积才看着他说:“你这套行头,好像也是土改时发的浮财吧?”
朱良田脸红的笑笑说:“是呀。他们就认这穿四个兜的中山装才是干部。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穿这身来,两派的造反派,特别是社队的造反派不但不认你,还会把你当下台的,或者是走资派而不认你的账。”
刘积才说:“区政府、乡政府也不认?”
朱良田说:“早分为两派的人了。但高寒山区的社队造反派们,他们更怕当官的。”
刘积才说:“你属那派的呢?”
朱良田笑笑说:“遇见那派的人,在那派的地界上,我就是那派观点的人。也就是他们说的两面派吧。”他更小了声。“其实,我那派的也不是。部长,你们呢?”
刘积才说:“同你一样。”
朱良田说:“不怕两派的人现在闹得欢,以后呀,肯定都要哭也哭不出声来。”
刘积才笑笑。
刘积才他们的两辆吉普在中,两辆解放牌货车,一辆在前开路,一辆在后压阵,向前方的荞麦地开去。
十四点过十五分,刘积才坐的车才转过弯,就见杨天武、王大安、罗晓春、阳行壮他们站在荞麦地区最大的饭馆兼旅店的门口。也是荞麦地区最大的饭馆兼旅店。这塘上。是去巧家县城的直通交通要道,荞麦地乡镇政府还需拐进去两公里多。朱良田他们的人被安排了去饭店大堂里烤火吃饭,杨天武、王大安、罗晓春、阳行壮他们才把刘积才他们迎进旅店的二楼那间最大的房间里,放在靠中右墙中的大火盆里的木炭火旺旺地把整个房间烤得温暖无比,屋中间的大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炸,煎,炒,煮,蒸的猪肉、鸡、鸭、鱼。
杨天武说:“老书记、刘部长,一路辛苦了。我们先吃饭吧。”
张车文坐到椅子说:“看看,看看。如今的生活,连这高寒山区的荞麦地都能吃上鸭子和鱼了,不加强学习马列主义,毛主席著作,不搞文化大革命,不好好的改造思想,不成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才怪。”他看看杨天武和王大安。“当年呀,我们有点肉吃,就是打牙祭了。现在,你们的生活跟我们家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嘛,甚至还有些超过了我们家。”他对着刘积才。“你们说的高寒山区的生活,,不实了吧。如果我住在这里,肯定要吃出糖尿病来。”
静静说:“一路来,见到社员穿的都不富裕呀?”
张车文说:“你懂什么?历来农村都只重视吃。特别是滇东北的人,又特别是巧家人。不过,这样不好呀。要两者兼顾嘛。”
罗晓春摇着头刚要说话,被王大安的:“大家吃饭,吃饭。吃了饭,有什么事,再说吧。”
刘积才先吃完饭,就被王大安悄悄请到另一间屋里,说了巧家搞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说如果把张书记放在最贫困的高寒山区,生活不方便不说,可能还更危险。刘积才说:“为什么?”王大安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呀。单他的身份,穿着,在高寒山区住,肯定有危险。”刘积才点点说:“那里最安全又使他安静得下来呢?”王大安说:“还是县城,或者县城附近。”刘积才点点头说:“好。在高寒山区,他太显眼了。更容易出事。”他看着王大安。“这客是谁请的。”王大安说:“你放心,反正不是吃公款。”“那到底是谁请的?”王大安想想说:“书记、我、晓春。”
刘积才说:“王爸爸,你们也不富裕。我来吧。”
王大安说:“这是我们三个的一点心意。特别是他们两个。你这样搞。使他们两个认为你看不起人家。再说了。馆子里给我们的是成本价。我们再穷,也比任何生产队的社员好嘛。”
刘积才想:也是。只有从糕点糖果上还人家的情了。就点了点头说:“好吧。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