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道德图景及历史演进逻辑
宋 圭 武
道德作为一个意识系统和实践行为，在总体环境的变化下，也在不断演化。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由于总体环境不同，道德演进轨迹也不同。下面笔者就中国人道德演进规律进行一些逻辑分析，不妥之处请指正。
命题1：从周以后，中国社会道德总体在退化。
道德的三个根基是：良心、算计、敬畏。良心是人的天然素质。良心的基础是同情心。而同情心的产生与人的理性有关。因为理性让人知道类比，而类比实则就是同情。有良心，会让违背道德的人感觉内心不安。算计也是人天然的属性。人在选择是否道德时，也会考虑利益算计。因为理性是人天然的属性。而理性的人总知道算计。当违背道德对长期利益不利时，人们多会选择遵守道德。但当遵守道德会妨碍利益追求时，道德就会成为空架子。另外，敬畏意识对道德建设也很重要。因为有敬畏，会让违背道德的人产生恐惧感。
中国人道德退化的拐点：从商到周。从商到周，中国历史发生了一次文化转型。商是祭祀文化，而周是礼乐文化。祭祀文化有敬畏，而礼乐文化缺乏敬畏。而且从周以后，中国文化总体缺乏敬畏。由于缺乏敬畏，道德建设就少了恐惧约束。由于人性缺乏恐惧约束，人性必然会更加张扬，更加追求欲望满足，为此，社会必然客观需要建立一个集权体制，外加酷刑来约束人性，这样社会才可能有一种低水平稳定局面。但集权体制的人治性和不平等性，又进一步加剧了道德的堕落。因为人治性导致规则缺乏，这不利于道德建设。而不平等性本身就不道德，其结果必然会导致更多的不道德。最终是缺乏敬畏意识的文化与不平等的体制，共同作用，让道德建设渐行渐远。但社会又客观需要道德来约束，统治者也会努力来建设道德，其结果就是道德面子化和功利化。
从实践看，中国社会几千年为什么总是集权不到，而且是权力越来越集中，也可能是一种客观均衡，是与文化缺乏敬畏密不可分。另外，为什么周以后会礼乐崩坏，人们常常认为社会风气今不如古，因为缺乏敬畏，必然礼乐崩坏，必然世风日下。孔子希望克己复礼，这不是治本之策。没有敬畏，人往往很难克己。
命题2：中国社会道德有效范围：熟人圈子。
尽管中国社会总体道德在退化，但在古代社会一些封闭的村庄，或在熟人文化圈内，仍总体有道德。主要原因是：熟人文化圈是多次博弈，这增加了算计的约束。因为在存在多次博弈的情况下，违规必然会受到惩罚，所以，理性的人一般不会轻易违规。比如，假设在古代农村一封闭小村庄，若一小伙偷了邻居东西，则损失必然巨大。首先，精神损失巨大。一是自己的行为会长期成为本村人街谈巷议的资料；二是全村人最终都会知道他偷了东西，人们都会防范他，减少与其交往的次数，比如，与其在一起走路的次数也都会减少。其次，物质损失巨大。比如找对象，就会更加困难，再比如，人们与其合作进行生产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所以，理性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去触碰道德之墙。若实在是触碰了，也会极力掩盖之。若掩盖不了，一种最大的可能就是人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开辟新天地。
另外，在熟人文化圈内，由于道德多了算计的因素，这种道德其基础本身就是不牢固的。
一旦出现乱世，或社会出现混乱情况，由于熟人圈子会被打破，熟人文化圈的道德系统多半会立即土崩瓦解。如中国社会每一次出现混乱，就是一次社会道德的大沦丧。在这种情况下，“义”就显得特别尊贵。“义”就是熟人文化圈中道德的一种典型形式。关羽为什么会成为三国豪杰中的典范，也成为了后世人尊奉的神，就是因为有“义”。在社会特别呼唤“义”的情况，有“义”者自然就容易成为人们的神。这里神的含义，其实是反映了社会稀缺的情况。因为社会越是稀缺的东西，在越难得到的情况下，人们会往往越冀求神的帮助。
而在熟人文化圈之外，则道德就更多是样子，更多是形象工程，或道德呈荒漠化。比如，在中国古代社会官僚系统，由于流动性较大，外加体制不平等和人治，必然是总体缺乏道德的，或即使有道德，也更多是面子道德。在陌生人之间，缺乏道德更不用说。
命题3：近代以来，中国社会道德滑坡加剧。
在古代中国社会，由于有儒家文化影响，人们至少会维持一定面子道德。从小的孔孟教育，虽缺乏敬畏意识的内在约束，但长期的教化，也会对道德建设有良好作用。古代社会的许多忠臣良将，其产生就是这种教育的结果。
但近代以来，中国抛弃儒家文化，连礼仪也不讲了，最终道德上的华盖子也没有了，最终就是赤裸裸的强盗逻辑。近代以后，中国社会在乱世基本是凭良心来维持道德。在稳定时期，会相对好一些，因为稳定会让人多一些算计的约束。而一旦出现混乱局面，则人性恶又会大爆发，产生道德大滑坡。
命题4：社会道德游戏结局：越流氓，越有权力。
由于社会总体缺乏道德，最终流氓泛滥。最终社会就是流氓的博弈。最终，谁最会流氓，谁就最容易成功。结果就是一个人越流氓，越容易得到权力。刘邦，就是一个流氓，张献忠，更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流氓，朱元璋，也不用说。古代的皇帝，不流氓的实在太少。因为不流氓，如何当上皇帝？
命题5：中国人道德建设路漫漫。
发展，离不开道德，没有道德的发展，注定是没有灵魂的，所谓发展，实际就是行尸走肉。但历史决定未来，长期的缺乏道德，已经形成历史的惯性，由于积淀太深，中国社会道德建设任务必然是长期的，短期是不行的。
命题6：中国人道德建设需要多个维度。
首先，道德建设离不开经济建设维度。经济水平会影响道德水平，主要体现是经济为道德提供物质基础，但不一定是经济水平高就一定道德水平高。但经济水平高，总体会为道德建设提供一个更好的基础。因为从经济角度分析，人的收益来自两个方面：物质收益和精神收益。另外，人们对收益有一个边际效用递减倾向。也就是当物质收益增加时，人们来自物质收益的边际效用会递减，这时来自精神收益的边际效用会增加。此规律说明，在经济水平高时，人们会更倾向于增加精神收益，这对道德建设就是利好消息。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反映的也就是这种情况。所以，人穷志短是有一定基础的。但我们也要注意到，经济水平高，未必就一定道德水平高，因为人在贫穷时，当物质收益增加困难时，也会倾向于通过增加精神收益来增加总收益，所以，人穷志不短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另外，人们富裕了，是否精神文明就一定增加，还与其它许多因素有关。
其次，道德建设离不开制度建设维度。什么样的制度对道德建设最有利？答案是公平的制度。抓住公平，就抓住了制度建设的牛鼻子。从人性看，人类对公平的偏好是天然的。一系列的研究证明，人类具有公平偏好是一种普遍现象。从经济层面看，公平也是效率之基。公平与效率本质是统一的，不是对立的。有公平，劳动付出就能得到合理回报，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劳动投入生产过程中去，生产效率自然增加。如何建设公平的制度，一是在政治领域，积极推进政治权利的公平分享。二是在经济层面，积极推进经济收益的均衡分配。收益主要有两类经济收益：来自先天资源的收益和来自后天劳动的收益。对于来自先天资源的收益，公平的分配原则应是收益平均分享。对于后天因人类劳动而产生的收益，公平的分配原则应是按劳分配。但问题是，有些人由于遗传等原因，在劳动能力等方面具有先天的不足，但这种不足不能归结为个人的原因。所以，按劳分配也是有缺陷的。为了弥补先天资源收益平均分配和后天按劳分配的不足，就需要有人道原则做补充，其中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就是对这种不足的一种必要补充。
再次，道德建设离不开文化建设维度。文化建设，尤其要注重培育敬畏意识。这里敬畏既表示一种尊敬，也表示一种畏惧，是尊敬与畏惧的一种混合。对于“敬畏”，东西方的许多贤哲都有过深刻论述。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朱熹特别强调“君子之心”应“常存敬畏”；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认为有两样东西最值得人类敬畏，那就是“头上的灿烂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德国现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敬畏的是“世界本身”：“畏之所畏就是世界本身”。对于人类而言，敬畏未知世界，意义是深远的。敬畏实质也是一种平衡，是人类与未知世界之间的一种平衡，也是人类感性与理性之间的一种平衡。
第四，道德建设离不开人性维度。道德建设如何与人性结合，关键是要立足同情心加强道德教育。立足同情心加强道德教育，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教育者自身要有同情心，要考虑受教育者的情况，要善于换位思考，要将心比心；另一方面，对受教育者，教育要以同情心为原点，拓展受教育者的美德范围。（作者：甘肃省委党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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