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昆明去(7):一路讲聋子大叔的故事


到昆明去(7):一路讲聋子大叔的故事

 

2017-7-14

一早从安顺出发,汽车在桥梁和隧道穿行。引擎声如温和的吟唱,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忽然接到聋子大叔的电话,说他在昆明,想找我喝酒。

于是,就开始讲聋子大叔的故事,权当消遣,也可提神。

“我小时候在农村,聋子大叔是我的导师。我八九岁就赶马上山砍柴,勒驮子和端驮子都是技术活,都是聋子大叔教我的。勒驮子就是将砍好的柴绑在驮子上,要绑得多,绑得牢,还要让驮马舒服,是有一定讲究。我跟聋子大叔上山砍柴不久,就学会勒驮子了。我学东西很快,这是聋子大叔看好我的主要原因。端驮子也要讲技术,不过,我那时候一是个子小,二是力气小,所以掌握的就慢一些。聋子大叔个子也很小,只有一米六多一点,但他力气很大。有时候上山砍柴只有我们俩,他会将驮子挪到一块高石头边上,将驮子的一头架在石头上,端起另外一头,我再牵马穿过。如果驮子不是很重,他就独自一人将驮子抓到马背上。抓驮子,可是既要力气,又要技术的活。”

“那时候农村很穷,过年也没什么年货好办。家境好的家庭一年两年可以杀头年猪,家境不好的可能好几年见不到一点荤腥。家境稍好的家庭一般还会办一种年货,就是到江边驮甘蔗。我从十来岁开始,就跟着聋子大叔走江湖了。聋子大叔在江边有很多朋友,我们通常是头天过去,第二天早上起床,他的朋友家就将我们的驮子准备好了。江边热带地区盛产甘蔗,很不值钱。我们过去的时候会驮点玉米和土豆,这差不多可以算是以物易物。”

“我跟聋子大叔走江湖,还冒过一次险。那是七五年的时候,煤油供应紧张,聋子大叔就带着我去江边砍明子。那时候南盘江水很大很急。他朋友家就在对岸江边,但我们过去的时候人家家长不在家。聋子大叔非要他朋友家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将船划过来,他自信满满他可以操控。原来那哥俩划着空船过来问题不大,载重不多,容易操纵。回去的时候,增加了三个人(还有聋子大叔的弟弟),还有两匹马,就很不容易操纵了。木船离开岸边不久,就被激流挟裹而下,几乎失去控制。说时迟那时快,聋子大叔手持缆绳跳下木船,迅速游向江中一块礁石,将绳索缠到上面。终于脱险。聋子大叔说他差点吓出尿来。他说如果缆绳绑不上的话,他就准备到下游去捞我们的尸体了。这件事他很多年都不敢跟我父母讲,否则他们就不会让我跟他到处跑了。”

“我们家以前有很多经济作物。比如香椿,粽,核桃等等。这些东西,基本上就是由我来经营的。香椿上市的季节,周五晚上太阳下山后就抓紧时间扯椿,就是用特制的钩子将香椿从枝头摘下,回来后要分类,四五朵到七八朵绑扎成一把一把的。卖椿论把,要保证每一把都差不多。忙到十来点钟才睡觉。第二天要赶在城里买菜的人出门的时候就到集市上,所以通常半夜三四点种就得出发。香椿本来很轻,所以赶马卖椿的时候人可以骑在马上。因为夜里小路不好走,所以从公社到城里那一段二十几公里,我们都是骑马走公路。骑马飞驰在山道上,让我感觉自己像鸟一样自由。那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聋子大叔很大方。卖了东西之后经常请我吃东西。不过,他请我吃东西,也没有怎么花他的钱。那时候县城边上有个牛马市场,市场边有好几家卖牛羊汤锅的。聋子大叔大大咧咧,豪爽大方的样子,大家都很信任他。一次我们去吃牛肉汤锅,吃到一半聋子大叔跟老板说,他有朋友在前面那家吃着,他要将他的汤锅端过去跟他们一起喝酒,老板没起疑心,就答应了他。他带着我穿过人群,到我们的马匹所在,快速将汤锅吃完,将锅子放进马篮,快马扬鞭而去。这样的事情,我亲眼所见他至少干过两次。后来我想,聋子大叔这种做法,其实也不是图占便宜。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体验一下他那种农民特有的狡黠,也许仅仅是为了体验一下冒险。回家之后,他还经常拿这种事情来吹嘘,就证明了这一点。”

“我跟聋子大叔一起经历的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跟他去抢媳妇儿。聋子大叔很能干,十几岁就当民兵排长,又当过十多年生产队长。但是他个子矮,长得丑,脾气爆,所以年纪很大了还找不到媳妇儿。我读初中的时候,聋子大叔三十来岁,属于“老人”了。那一年,聋子大叔跟北边村子的一位白彝族女子好上了,但对方家长不同意。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不同意,只是不愿意公开开这门亲而已。也许是嫌老聋子丑或者穷,或者脾气爆。表面上不同意,却又拗不过相爱的两个人,就只得采取‘抢亲’的方式。抢亲绝对不是真抢,只是做个样子,掩人耳目而已。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五六个人带着七八匹马,转钟时分就开拔了。一出村子,就策马疾奔。那浩浩荡荡的阵势,倒是有几分强盗的模样。到了对方村子,也就是半夜两三点的样子,静悄悄潜入对方院子,接上女子,将行李在驮子上勒好,再静悄悄出村。到了村头山包上,放了几枪,就扬长而去。大叔的这段婚姻只持续了半年时间。还是因为聋子大叔脾气暴躁,而那女子也性格刚烈,二人过不下去。几个月后,那女子乘赶集的时候回了家,再没回来。没有明媒正娶,也没有正式手续,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倒也干脆。”

“大叔的第二次‘婚姻’发生在我高中时期。有一个周末我回家要生活费,还没进村遇到扛柴的老乡,说聋子大叔拐带同村一个女子跑了。这种事情也是新鲜事,只有聋子大叔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干得出。我回到家却发现,原来聋子大叔和那女子就躲在我家里。那女子可是我们村里的美人儿,不过人家已经订婚了的,而且其未婚夫正在当兵。破坏军婚可是严重的问题。为聋子大叔的婚事一直操心不已的我的父亲,居然认同大叔的做法,并让他们躲在我家里,试图等风声过后再回家。当时那女子未婚夫一家已经向政府提出处理问题的要求,乡上有关部门责成我父亲协助将大叔劝回。对他们的做法我是不同意的,况且,那女子虽然漂亮,却不是勤快之人。他们两人呆在我家里,让我老奶奶一人伺候他们,我就很反感。聋子大叔希望我可以给他们提供一点帮助,帮他写一份申述材料,意思是那女子的婚约是她父亲贪图钱财的结果,女子并不同意,因此是无效的。而他与女子是自由恋爱,是合法的。我当成作文一样写了几页纸,只记得里面堆砌了不少华丽的辞藻。之后过了个把月,经受不住政府的压力,聋子大叔主动投诚,将那女子送回家。”

“聋子大叔正式的婚姻,也就是与现任妻子的婚姻,发生上述事件之后的半年。那时候,那女子已经结婚了,是邻村人。她家的田地就与聋子大叔家的相邻。可能是因为那女子的婚姻不幸福,或者是她原来的男人不能干,总之是那女子被聋子大叔所诱惑,到田里干活的时候就不回家,而是到了聋子大叔家。聋子大叔的恶名声是四里八乡出名的。事情出来后,大概也就是陪了一头牛就了事。大叔与妻子也经常吵架,不过,这一次被骑在地上挨打的不是老婆而是老公。聋子大叔算是服服帖帖了,从此过上了正常的幸福生活。”

一路讲着聋子大叔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胜境关。缴费出关,就到云南了。据说,东部的云南人,骁勇彪悍,当年在台儿庄日本人最英勇的的滇军,主要就出自这一带。聋子大叔身上,似乎就有这样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