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32):宅基地风波·故事背后的故事


 在云南(32):宅基地风波·故事背后的故事

 

2017-8-1

1,“黄家三虎”:

最早到我们村子“立庄科”即筑屋定居的,黄姓是其中之一。黄姓历来人丁不旺,过了二三百年,还是一户人家。匪夷所思的是,这一户人家到了解放之前,居然还没有自己的宅基地,盖个茅草房还要买村里的公地。更有可能曾经有过,但被吃光喝净了。就我的观察和理解而言,白彝族人更擅长的是打猎、饮酒与娱乐,对于种地及做买卖,很不适应甚至还很排斥。我们村是一个汉族、阿武人(彝族分支)和白彝人(彝族分支)混居的村落,白彝人只有四五户,是全村最穷的几户。在全村差不多都盖起瓦房的时候,这四五户白彝人住的还全部是草房。

到了现在的黄老大这一代,黄家开始发达了。他们有兄弟三人,都身强力壮。黄老大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口才很好。他当过几年民兵连长和团支书,还参加摔跤比赛得过好成绩。黄老二相对弱一些,但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黄老三是兄弟三人中最蛮力的,在乡村摔跤比赛中屡屡取得好成绩。黄老三不仅力量大,性格也野蛮,经常与乡邻发生冲突,经常动手。虽然很少吃亏,但却惹人怨恨。在黄家三兄弟势力最旺的时候,村民大多怕他们,背地里叫他们“黄家三虎”。也就是在那时候,黄老大想当然地以为水塘边紧挨着他家墙的那块空闲的宅基地非他莫属,在一次酒后狂妄宣称,“我看谁敢在这块地上盖房子!”随后,黄老大还在那块地上修建了水窖。当时我们都不了解情况,所以没有作出回应讽刺的是,那次村里几十户人家修水窖,用的是水利局的补助款,而那笔款子,还是我大弟弟专门为我们村申请下来的

后来的形势发生了变化。黄老三在外打工,跟人打架被打死了。“三虎”中最威武的那头不在了。现在,黄老大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只有当初最弱的黄老二,还能勉强维持。黄家的势力是大大减弱了。这一次黄老二盖房子,是得到了政府的扶贫补助。补助户要先把房子盖起来,验收之后再领取补助

这种情形实在是值得同情。如果黄家先跟我们打打招呼,我们是不会为难他们的。但他们既然已经先量了地还看了风水还备了材料,如果我们不作反应,就会被人笑话了。我的猜测是,他们家实际上是清楚这块地的归属的,他们也不相信“调整”的说法,可能是他们不好意思跟人说好话,再说当初还作出过那么狂妄的豪言壮语,就只能勉强自己先下手了。

2,阿武家兄弟

最近一二十年,阿武家才是我们村最有势力的家族。阿武家人丁兴旺,他父亲一辈有兄弟三人;他们这一辈,仅他们这一房,就有兄弟五人。阿武的父母都是勤劳而肯干,踏实而机敏的庄稼人,他们的家境一直就不错,所以他们兄弟都成长得壮壮实实的。阿武家在村里确立起强大的势力,主要有一下几个因素:一是勤劳而机敏,而且有经营头脑,经济情况比较好;二是兄弟多,身强力壮,而且相互之间很团结;三是他们兄弟中一人老婆的哥哥,在县里任局长,能够得到关照。

农村的情况就是这样,兄弟多就有势力,有势力就能控制资源。聋子大叔之后,就是阿武叔任村里主要领导,后来,他的弟弟也担任过村领导。就在阿武兄弟村领导期间,通过局长亲戚申请到修路款项,但路一直没有修好。村里有各种说法,但都没有触动他们。之后,阿武叔兄弟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再那么好了。

阿武叔与我们家算是远亲,但我们之间一直走动不多。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不是很近。比如过年前吃杀猪饭,很多年都不在一起。在我们那里,最亲的亲戚,就是共同吃杀猪饭的圈子里的。我感觉,阿武叔兄弟对我们家,对我父亲不是很亲近,可能因为对我父亲有所忌惮。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与人为善,我父亲的时候,更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大善人。但是,我父亲的正直和无私,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的。阿武家与黄家一直走得很近,这是那天晚上黄家兄弟请阿武叔帮忙讲话的主要背景。

那天晚上,阿武叔的发言是差一点就改变局势。但他还是意识到黄家兄弟在这件事上确实不占理,才转变了立场。在往后的讨论中,阿武叔还为我姑姑提出的关于老椿树的存在提供证明,还对黄老大强调村集体“调整”宅基地的说法提出了怀疑。农村的情况就是这样复杂,农民就是这样擅长见机行事

3,“风水大师”

那天晚饭前我给老贵打电话,一是请他过来吃饭,二是请他晚上参加会议,做个见证,做个公道。老贵接电话后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一会儿说他寨子上头,一会儿说他在寨子外头,就是来不了。当时就有人提醒我说,老贵在扯谎,他白天还跟黄老二一起给别人家帮工的。

老贵跟我们是远房的表弟兄关系,过去我们每年都在一起吃杀猪饭的。老贵还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是长我几岁的同学,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亲近。1979年的时候,我读初二,老贵读高一。自卫反击战开始后,他应征参加支前民兵连,走上前线。两个月后,老贵平安回来,立了三等功。从那以后,我感觉老贵变了。他变得非常的愤世嫉俗,对什么都看不惯,似乎整个国家整个社会都在亏待他。我甚至感觉到老贵对我、我父亲及我家都有了些反感,似乎我们都亏待了他,我们都该他什么似的。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交往也渐渐少了。

我再次与老贵有所接触,已经是二十几年后。那时我奶奶去世,我回家办理丧事。因为看风水,将墓地选择老贵菜园子一片不到十个平方窝泡里,我就去找老贵商量。说实在话,我没见过那么虚伪,那么贪婪,那么狡诈,那么无耻的人,他想尽各种办法绕圈子,打埋伏,最终目的就是要占到最大的便宜。我们动用了各种力量去说情,求情,甚至他的舅舅也去求他,最后得到自己最大好处之后才答应。我们付出的代价是面积十倍以上的更便利更肥沃的土地。从此之后,听到老贵的名字,我都要寒颤。

我之所以要请老贵参加会议,是因为老贵担任过好几年村主任,对最近些年村里的情况有所了解。说起来老贵的村主任职务,在村里人看来是个笑话。他从部队回来就干村主任,时间不算短,但大家公认的是,他几乎没有干过任何一件实事,没有为村民谋过任何福利。说起他当村主任的事情,大家都是一致的抱怨。不仅如此,这个村干部,共产党员,对外最响的名头却是“风水大师”。据说他干工作能力一般,干农活基本外行,但对于卜卦和算命,瞧日子和看风水,却得到真传,水平高超。

我后来听说,老贵之所以那天晚上不来吃饭,也不参加会议,是因为他心里有鬼。说正是他的撺掇,黄老二才敢到我家三角地盖房子。说给黄老二拉线量地的,看风水看门相的,就是老贵。

 

宅基地的风波还没有完全平息。

本来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背后却有着让人看不清楚也捉摸不透的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