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趟老家(1):小菜园
2018-7-23,云南
我去年还回过老家的。就这一年之间,村子大变样了。得助于国家消除贫困的政策举措,全村有三十几户得到补助,拆除旧房,盖起了新房。我家的老房子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直都是全村最好的,现在差不多快进入最差的行列了。聋子大叔也申请了补助。不过这次他失算了。为了得到补助盖新房,他先把旧房拆了;而新房盖起来才发现还不如旧房。其实他不需要盖新房的,他在城里有新房。
变化不大的是我家的小菜园。我家有两个菜园子,一个是离家近的小菜园,面积不大,地也不肥。另外一个是大菜园,在村边,面积大,土壤肥。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因为风水先生看中的是老实老俵家的地,就跟他换了。最近这十几年,姑姑和姑父住在我家老房子里,也管理着我们家的承包地和自留地。小菜园里还是如同几十年前我在家的时候一样,种点玉米,南瓜,豆类,辣椒,等等。姑姑年纪大了,离村远的承包地放弃了,只管一管这菜园子。
同我离家时相比,菜园里其实也发生了很多变化。路口原来有一棵野柿子树。到这个季节,农历六七月间,柿子开始成熟。也不是一下子全部成熟的,有的已经变黄变红了,有的还是绿色的。柿子成熟的速度总赶不上我采摘的速度。那柿子树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树上有青苔,滑溜溜的。爬到枝头采摘确实是件危险的事儿。嘴馋一次次战胜了恐惧。还好,我一直到离家,都没有失手过。那棵野柿子树只是因为长在我家菜园子的田埂上才成为我家的。对我们来说,只是六七月间可以帮我们解馋,但对附近人家来说,它的存在却是麻烦。因为野柿子树枝繁叶茂,树下那户人家就经常见不到阳光。野柿子树的树枝树叶落地,经常将树下的石板路弄得脏兮兮的,尤其是在野柿子大量成熟而采摘不及的时候,经常有烂柿子落地,有时候还会砸到人。后来,树下一户人家要盖新房,跟我父亲说了说,我父亲就将野柿子树砍了。
差不多年份被砍掉的还有菜园子边上的一片香椿树。原来进菜园子的地方是一片香椿树。堂屋那么大一块地,有大小五六棵树。香椿树容易中空,因为采摘香椿的时候,伤了树枝,可能腐烂,甚至会烂进树心,树就中空了。那几颗香椿树中,大树都中空了。不过,中空的老椿树还是生命力旺。我少年的时候,香椿树基本上就是我管理的。所谓管理,也不过是在春芽冒出来的时候,采摘之后到城里去卖。城里是周六赶集。周五傍晚时候,采摘香椿;晚上在油灯下分拣,捆扎,装驮子;第二天早上三四点钟要出发,赶着马走三十来公里到城里;八点左右到城里,正是城里人卖菜的时候。我们家经济情况还好,我卖香椿的收入可以自由支配。大部分都用来买书了,也会买点东西自己吃,买点东西带回去跟大家分享。如果还剩点,就交给奶奶。后来,因为要拓宽道路,我家就把香椿地让出来了。
香椿地和野柿子树之间,原来有好几棵桃树,这个季节,也正是吃桃子的时候。那几颗桃树结的果子,模样好看,味道也好。是那种水分很足,又酸又甜又脆的桃子。不好的是,这些桃子都容易长虫子。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父亲就将这几棵桃树砍掉了。这块菜园子,也就是一两亩的样子,依地势分成了四台。靠近入口的两台,一般种点蔬菜,里面两台,则种的是玉米,还有南瓜及豆类。地块之间的田埂上,原来都有果树。第一台和第二台之间,原来是桃树,后来因为果子味道不好,加上影响蔬菜采光,就砍掉了。第二台和第三台之间,有一棵大核桃树,还有柿子树,梨树,后来因为树荫影响庄稼成长,也被砍掉了。柿子树和梨树是我父亲栽的,核桃树则可能是我父亲的爷爷栽的。我父亲砍树我奶奶不会说什么,因为她总认为我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后来我也砍过山里的核桃树。那时社会风气很不好,那树我不砍了扛回家,迟早要被别人砍了。奶奶知道我砍了山里的核桃树,摇摇头说,“败家啊。”三台和四台之间,以及最里边的田埂上,各有一棵大核桃树,分别是我父亲的父亲和爷爷栽下的,核桃质量也不是很好。不过,因为里面两台地的质量不是很好,树就没有遭殃被砍掉了。
在第一台和第二台之间田埂上,砍掉桃树之后,父亲在那里栽了三棵柏树。用柏树做棺木应该是非常理想的,我想父亲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栽柏树,应该会有这样的想法。父亲走的太早,那时候柏树还远远没有成才。现在,那三棵柏树中的两棵,已经有二三十多公分的直径了,算是成才了。父亲原来在菜园子周边还栽了一排杉树。后来,因为安葬奶奶要跟老实老俵换地,他看中了我们最好最大的另外一个菜园子,加上这排杉树。那时候实在是一点办法没有,我明知奶奶还会骂我“败家”,还是只能那么做。
我少年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在外面跑。他每次回,如果天早,就到这小菜园,侍弄侍弄这蔬菜和果树。我放学回家路上听说父亲回家了,就直接跑到地里,父亲准在这里。父亲干活的时候,也很喜欢我在一边,我头脑灵活,手脚勤快,能做一个好帮手。间苗和除草,挑水和浇水,都是我的拿手活。父亲很少问我作业,也不跟我讲什么做人的道理。上学的事情我从来不要人操心,至于做人嘛,奶奶和父亲已经给我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我照着他们那样做就可以了。
父亲走了之后,我每次回老家,也习惯到小菜园走走。每次走进小菜园,都仿佛看到父亲在田里间苗,在树下浇水。想象着父亲曾经踩过那石板,曾经抚摸过那树干,当我踩过那石块,抚摸那树干的时候,就离父亲近了,就跟父亲在一起了。每次走进小菜园,就当成是走近了父亲的世界。
每一次,都会看着那两棵柏树发一会儿呆。曾经是不起眼的两棵小苗,现在已经有一二十米高了吧。柏树那样的挺拔,就是我父亲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