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初学者（14）：什么是生产？
2019-9-30
物质资料生产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出发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以交换或者消费作为出发点呢？
因为物质资料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可能有问题。因为这解释不了其他学科比如人类学为什么不以物质资料生产作为出发点。关键还是要从学科的性质，从学科的研究对象来理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生产关系作为研究对象，只有深入生产过程，才能抓住经济活动的本质，发现经济运行的规律，揭示生产关系性质。从消费或者交换入手，就不能达到目的。马克思将李嘉图和西斯蒙第之后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叫做“庸俗经济学”，不仅因为他们的辩护性，还因为他们的研究停留在流通的表面环节，只在现象层面上打转转，而不能深入到经济事物和经济现象实质内容的层次。
生产是什么？
一般意义上的生产，或者直接意义上的生产，指的是物质产品的生产，即改变物的存在形态，使之适应人的需要。这个直接意义上的生产，也就是“狭义”的生产。
狭义生产的关键是，使对象物发生变化，适应人的需要。这是一个人类参与和主导的过程，服从于人的意志。具体来说有两种情况，一是人借助于自然，或者与自然合作，创造出新的物，或者增加新的物；二是人与自然联合，改变存在物的存在，使之适应人的需要。前者如种植大豆，后者如做豆腐；前者增加了物，后者改变了物。
狭义的生产中，既关注人的需要的满足，也关注对象物的变化。
生产的实质其实是人的需要的满足，物的变化并不同等重要；或者说只要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是否有对象物及其变化并不重要，因为即使有对象物的变化也是要适应人的需要的。所以，生产的意义就在于创造出某种有用性，使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有没有对象物，及有没有对象物的变化并不重要。
如果将生产理解为“创造”的话，那也只是创造效用，而不能创造物。“生产”或“创造”的观念，最初与宗教还有些纠缠。在魁奈（1694-1774）和萨伊（1767-1832）那里，都认为创造物质是上帝的特权和职能，这不是人所能做到的。《资本论》中马克思引用了古典经济学时代的彼得罗·韦里的一段话——“宇宙的一切现象，不论是由人手创造的，还是由自然的一般规律引起的，都不是真正的新创造，而只是物质形态的变化。”（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P56）从这样角度理解的生产，就是创造有用性，或者创造效用。这就是“广义”的生产。“广义”生产是对“狭义”生产内涵和外延的扩张，从狭义生产创造或改变物就是创造有用性，提供效用出发，将一切创造有用性，提供效用的行为都理解为生产，“生产”的内涵就由狭义扩张到了广义。
狭义的生产只是物质产品的生产，有对象物，而且是一种物质存在。广义的生产指的是效用的创造，包括物质产品的生产，也包括服务的提供。相对于狭义生产，广义生产的范围扩大了，广义生产的解释空间也扩大了。
在经济学历史上，概念含义的扩展有时候是学科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甚至会引起学科的革命，最典型的就是科斯的“交易费用”概念的提出。科斯之前，“交易费用”仅仅在狭义上被使用，指的是直接交易过程中产生的费用。在科斯研究的基础上，“交易费用”概念被一般化，成为制度运行的费用。广义“交易费用”的使用，拓展了解释空间，增强了解释力。在广义“交易费用”概念基础上，新制度经济学，产权经济学，交易费用经济学等新的学科得到了发展。
“生产”概念一般化及广义生产的提出虽然没有“交易费用”概念一般化那样影响广泛，却也还是有着重要影响。比如，在仅有狭义生产的背景下，只有从事物质资料生产才叫做生产，才创造财富，创造价值，才有参与国民收入分配的合法性；教师和牧师，警察和律师的工作都不属于生产，其参与国民收入分配就不具有合法性。而在广义生产背景下，不论是生产粮食还是生产知识，生产玩具还是生产秩序，只要其工作对于增进社会福利是有用的，就是生产性的，就是创造财富的，就具有参与收入分配的合法性。
借此，稍微讨论一下经济学历史上的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问题。讨论这个问题与刚才讨论到的国民收入分配有关。所谓生产性活动指的是参与财富生产和价值创造的活动，这类活动自然有参与收入分配的合法性；所谓非生产性指的是这样一类活动，人们耗费了劳动却不生产财富，也不创造价值，故这类活动的参与者不具备参与国民收入分配的合法性。在不同的时代，在不同经济学流派的观念中，生产性或非生产性的界定是不一样的。在重商主义者那里，财富就是金银，而金银主要来自对外贸易，所以对外贸易就具有生产性，至于不能带来金银增加的行为，即使生产了满足人们日常所需的物质产品，仍然是非生产性的。在重农学派那里，财富就是纯产品，而且只有农业才生产纯产品，所以只有农业生产活动具有生产性，城市手工业者虽然生产满足日常所需的工业品，但也是非生产性的。古典经济学的生产概念基本上是与物质产品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古典经济学的生产概念主要是狭义的。将生产概念由狭义扩展到广义，其贡献者是法国经济学家萨伊，是他第一个将生产界定为“效用的创造”，从而有了历史上第一个广义生产概念。萨伊被马克思挖苦为第一位“庸俗经济学家”，不过萨伊对生产概念的一般化处理还是体现出他的创见。其实萨伊还有很多贡献，值得尊重。
马克思的“生产”概念基本上还是古典经济学的，也就是狭义的；所以马克思所说的生产，指的是物质产品的生产，是以使用价值为载体的生产。这种认识确实是有局限性的。国民收入核算有两大体系，物质产品平衡体系和国民账户体系。前者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基础，其“生产”和“价值”的概念是马克思主义的，它以社会总产值来衡量一国总体经济规模，其核算范围包括农业、矿业、制造业、建筑业等从事物质资料生产的独立核算企业；这一核算体系存在重复计算等问题。不过，最大的问题是，它没有核算服务业创造的价值——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服务业是不创造价值的。国民账户体系相对来讲就要好很多，它以现代经济学为基础，其生产的概念是广义的——创造效用就是创造价值，就是生产行为。它核算各个产业最终产品和服务的价值，既避免了重复计算，还保证了核算的充分性。
一个概念从狭义到广义的变化，是人们认识的进步。概念含义的扩展或者一般化，可以扩大解释空间，深化解释层次，提供新的解释思路。所以，概念的一般化，往往是学科进步的推动力量。当然，概念的一般化也不是一个主观的过程。概念的发展取决于研究者思维的发展，而研究者思维的发展又取决于社会经济实践的发展。社会实践发展到什么程度，思维才能发展到什么程度，相应地，理论才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不过，在实践发展面前，思维本身还是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的。敏捷观察到实践的发展，并在理论上进行探索，是理论工作者应该具备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