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经济学（七）：收入分配理论

2019-5-28

一、收入分配的一般原理

马歇尔围绕着国民收入由各种生产要素共同创造的认识，将收入分配问题理解为如何把国民收入分解为各生产要素的贡献份额的问题。马歇尔认为，虽然纯产品作为实物是由生产要素生产的，但生产要素的需求价格取决于纯产品的价格，即要素的收入由产品价格决定而不是要素的价格决定产品的价格。马歇尔还认为，各生产要素的纯收入总和正好等于纯产品的总价值。那么，纯产品如何分解为各要素的收入？马歇尔的观点是：“一般来说，劳动、资本和土地对国民收益的分配，是和人们对它们所提供的各种服务的需要成比例的。但这种需要不是总需要，而是边际需要，是在一点上的需要，在该点，不论人们略多购买某种要素的服务（或服务成果），或用他们的额外资金购买其他要素的服务（或服务成果），对他们都毫无区别。”①这就是说，对各种要素的服务的边际需要决定了它们的收入份额。要深入理解这一命题，需要应用“替代”原理。

前已述及，“替代”是指企业家们将不断地用相对于一定纯产品来说较为便宜的生产要素来代替较贵的生产要素，从而使得生产要素不断从该要素服务价值较小的使用方向转移到服务价值更大的使用方向。“替代”的结果，一是一种要素在它的各种用途上的价值趋于一致，二是同一种用途上任何两种要素的边际纯产品之比等于它们各自的价格之比。“替代”实际上就是追求收益最大化的企业家们选择最佳要素组合的行为。由于这种行为，便决定了各种要素在整个经济中的边际需要，并进而决定了收入在各种要素之间的分配比例。

由“替代”原理可知，决定要素收入份额的边际需要，是由要素的边际生产力（边际纯产品）和要素的成本（要素的价格）共同决定的。边际生产力决定了企业家们对要素的需求价格，而要素的成本取决于要素的供给价格。于是要素的收入份额问题便归结为要素的均衡价格问题，归结为要素的供求问题。这样，分配的决定便与价值的决定一样，同样取决于供求均衡。任何生产要素的需求取决于它在替代原理作用下的边际生产力；而供给“不论什么时候都取决于它的现有存量，其次取决于它的所有者把它运用到生产上的意向。”②因此，虽然工资、利息、地租和利润互不相同，但它们从根本上都服从于供求规律。

 

 二、工资理论

马歇尔认为，工资是劳动的报酬，它的大小由劳动这一生产要素的需求和供给来决定的。像对一般商品的价格的分析一样，他也把劳动的需求和供给具体化为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因此，他说，工资就是劳动的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相均衡时的价格。

马歇尔认为，劳动的需求价格是由劳动的边际生产力决定的。他说：“需求和供给对工资起着同样的影响，…….劳动生产力决定劳动的需求价格。”[1]这里所说的边际生产力，是指在生产资料数量不变、劳动生产力随劳动者的增加而递减的情况下，最后一个劳动者所提供的生产力。而劳动的供给则是由养育、训练和维持有效率的劳动者的生产费用决定的。他强调，在计算劳动的成本时，不仅要考虑生存和维持效率的必需品，还要考虑习惯上的必需品。从这种供求均衡论出发，马歇尔否定古典学派的工资铁律和工资基金学说，也不同意某些边际主义者单纯从边际生产力来说明工资的理论。

马歇尔认为，当将工资决定的一般原理应用到工资的确定与计算时，还存在一些特殊问题。一是效率工资。所谓“效率工资”，“它不像计时工资按取得工资所消耗的时间计量，也不像计件工资按产品的数量计量，而是按工人的效率和能力的运用来计量的”。[2]根据一般理论，在自由竞争条件下，同一行业或条件相同的各个行业中的具有相同劳动效率的工人工资，至少在长期中具有相等的趋势；劳动效率不同的工人，工资应与其效率成比例。二是劳动者的特殊天赋才能。劳动者因其特殊天赋所获得的收入不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进行投资的结果，其性质与因支付教育训练费用而获得的报酬有所不同，“这种剩余是由自然所赐与的生产上的优势而来的”，可以把它看作是生产者剩余。[3]这样，马歇尔就把工资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收益是对于维持劳动者的生活及正常效率所耗费物质的报偿；另一部分收益则是由于拥有特殊天赋而来的生产者的剩余或租金。三是是否存在一个一般工资率。马歇尔认为，在近代文明社会中，实际上并不存在一个从古典学派到杰文斯都常用的“一般工资率”，“一般工资率”只适宜于在讨论广义的分配特别是在考虑资本与劳动的一般关系时使用。在现代社会复杂的技术条件下，在许多类型的工人集团中，都各有自己的工资问题，各自有自己的自然及人为的因素控制着劳动的供给价格，并限制着集团内工人的人数，并不存在一个一般的劳动，因而也不存在一个对各个阶级、各种劳动、各个工人集团都适用的一般工资率及一般的劳动供给价格。也就是说，在现代社会的企业中，实际上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工资率。

 

三、利息理论

马歇尔将资本家分为企业资本家和借贷资本家，从而将利息和利润明确区分开来：企业资本家在分配中获得利润，而借贷资本家取得利息。马歇尔认为，利息是资本要素的报酬或价格，它取决于资本供给价格（取决于资本对未来享受的“等待”）与需求价格（取决于资本的边际生产力）的均衡，该价格通常用利息率表示。利息率为利息对本金的比率，一般用百分比表示。而利润则是管理企业和组织生产的报酬，即经营管理的总收益。

马歇尔将利息分为纯利息和毛利息。纯利息就是现代理论意义上的利息，即指纯粹使用资本的代价或称为“等待”的报酬。而毛利息实际上属于利润的范畴，它除了包括纯利息外，还包括使用资本的手续费、投资风险的保险费、经理费等等。[4]利息是资本的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相均衡的价格。资本的需求取决于其边际生产力，因而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利息的高低取决于资本的边际生产力并与资本的需求成反方向变化。利息率高则资本需求少，反之，利息率低则资本需求多。资本的供给价格取决于资本所有者的“等待”和牺牲，也就是节欲。利息就是“等待”的报酬并与资本供给成正方向变化。利息率高则资本供给多，利息率低则资本供给少。

马歇尔探讨了利息的来源。他认为，利息是运用资本经营能力的供给价格的一部分。资本家通过使用积累的财富而达到预期的目的，获取收益。这些收益或利润包括许多因素，“其中有的是属于资本使用的利息（就其广义而言），而有的是属于纯利息，或所谓真正利息；还有的是属于管理能力和企业的报酬，其中包括对风险的报酬；此外还有的属于各要素的结合者多，而属于任一要素者少。”[5]资本支配能力的供给价格实际上包括三部分：一是资本的供给价格，即利息；二是企业经营能力和精力的供给价格，即管理的纯收益；三是组织（企业经营才能和所需资本结合为一体）的供给价格。可将第二和第三部分加总，统称为管理的总收益。也就是说，资本家将借入的资本加以运用，赚取收益或利润，然后从这些收益中提取一部分付给货币资本的供给者，以作为他们提供这种资本的报酬。这就是利息的来源。

马歇尔在分析利息率的决定时，假设一切价值都用购买力不变的货币计算，因而他所讨论的是实际利息率。如果考虑到货币购买力的影响，则利息率可以分为名义利息率和实际利息率。他认为，如果物价上涨使货币购买力降低，对借款人有利而对放款人不利，因而借款人会增加借款；而如果物价下跌使货币购买力增加，对借款人不利而对放款人有利，借款人会减少借款。物价的变动引起货币购买力的变动，进而会对整个经济产生影响。

 

四、利润理论

马歇尔认为，利润是企业家经营管理企业和组织生产以及承担风险的报酬。与工人的劳动应该获得工资一样，组织管理企业的劳动也应该获得利润作为报酬。同工资由劳动的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共同决定一样，利润由企业组织和经营能力的需求价格和供给价格共同决定。

企业组织和经营能力的需求价格由其边际生产力决定，但这种需求是一种间接的社会需求，对它的供给和需求都集于企业家一身，他自己构成对自己能力的需求和对自己的给价。对企业组织和经营管理才能的需求程度同样可以用替代原理加以说明。也就是说，通过企业家之间的自发竞争，优胜劣汰，可以显示出哪些企业是社会所接受的，对企业家的什么样的需求价格是社会所认可的。[6]企业家组织和经营能力的供给价格也取决于其边际生产成本。马歇尔认为，由于企业家天赋在企业组织和经营管理能力的形成上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因而其供给价格不能完全由其生产费用来决定，它只是一种不完全的生产费用和不完全的供给价格。

由于特殊才能的供给类似于土地这一生产要素，是一种局部垄断，因而其供给具有特殊性，即它虽然不是固定不变的，但也不是可以随意增减的。因而在短期中，利润的形成主要由对企业组织和管理能力的需求决定。而且，企业组织和管理能力的垄断性质决定了其收入也就是一种超额利润，是稀有资源的租金。这样，利润可以远远超过企业组织和经营管理能力的正常供给价格，它囊括了工资、利息、地租以外的全部剩余。尽管具有卓越经营管理才能的人才是稀缺的，但具有普通经营管理才能的人才却比较普遍，而且成功的经营管理经验人人都可以积累和采用，因此，从长期来看，正常利润实际上表现为具有代表性的经营管理能力的报酬或工资，即所谓的“管理工资利润论”。而且，“商品正常生产费的那部分，亦即普通所谓的利润，在各方面都受替代原理的支配，因此，在长期内不能与所需资本的供给价格，和经营该业所需要的能力和精力的供给价格及使经营能力和所需资本相结合的组织的供给价格之和，相差太大”。[7]

马歇尔分析了影响利润变动的因素。第一，企业家的利润要受到他所使用的资本（包括企业组织）、他的劳动、产品的价格变化等因素的影响，因而企业家利润的变动一般在其工资变化之前，而且变动幅度较大。如果其他条件不变，产品价格的上涨将会使企业家的利润增加，而产品价格的下降则会使其利润减少。第二，企业家的利润要受到企业成功人士在全体企业家总人数中所占比例的影响。第三，天赋才能的稀少性以及担任经理所需训练的各种费用等也对企业家利润产生影响。如果“工匠或自由职业者具有特殊的天才，而这种天才既非人力所造就，又非牺牲现在以成全将来的结果，则它能使他获得剩余收入，即超过那些在个人教育和立业机会上投下相同资本和劳动的普通人从相同劳作所能预期的收入的剩余，这种剩余具有地租的性质。”[8]总之，利润是正常供给价格的构成因素，因而产品价格的变动会使利润产生较大变化。

 

    五、地租和准租理论

马歇尔认为地租是土地的收益。他将土地的总收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基于自然赋予的特性所取得的收益；一部分是基于对土地的投资而获得的收益。前者是土地的纯收益，它是收益中扣除所费资本与劳动以后的剩余部分，即生产者剩余，它是真正的地租。

马歇尔继承了李嘉图的地租学说，认为土地是资本的特殊形式，其特殊之处在于土地的供给量是固定不变的，它没有生产费用，也没有供给价格。因此，地租只受土地需求的影响，它取决于土地的边际生产力。因为农业的边际报酬递减，如果不存在农业技术改良，耕种者对土地连续追加资本和劳动，农产品的总产量虽然可以增加，但其增长率是递减的。耕种者最后一次投入到土地上的资本和劳动被称为土地的“耕作边际”，即土地提供的报酬或农产品收益仅仅能够偿付耕种者的开支及其劳动成本的边界点。不论土地所有者将资本和劳动投入优等土地或劣等土地，所获得的总产量超过这个边际产量的余额，就是地租。正是“耕作边际”投资的纯产品决定着土地的需求价格，同时也决定着地租的大小。

马歇尔继承李嘉图的级差地租学说，对级差地租的来源进行了分析。由于各块土地的肥沃程度不同，在最优等土地（包括肥沃土地和技术条件优越的土地）已被开垦以后，将依次耕种较次等土地。如果较次等土地与最优等土地的面积相等，所耗费的资本与劳动也相等，最优等土地的产量超过较次等土地的产量，这一超过额在一定条件下就可以变为地租。同样，如果进而耕种劣等土地，其所提供的产量将比次等土地更少，则这一差额也成为地租。另一方面，土地可以因为精耕细作而增加产量。例如，在最优等土地上按比例增加投资，每次投资的数量虽然相同，但所获得的产量却不成比例。第一次投资所得产量超过第二次投资所得产量的差额，即为地租。同样，第二次投资所得产量超过第三次投资所得产量的差额，也构成地租。因此，地租的数额由土地的肥沃程度、农产品价格和耕作边际所决定。

与地租理论相联系，马歇尔还提出了“准租”概念。准租是指在短期中，因为对各种在长期中数量可变但短期中数量固定的生产要素的需求所引起的报酬。如生产设备、工业组织、管理技能、个人的特殊才能等。短期内都不会随需求的变化而变化，像土地一样。它们在短期中的报酬完全取决于对其服务的需求，往往高于其供给价格，类似于地租。但长期中它们数量可变，故其长期报酬又由对其服务的供求双方决定，趋于其供给价格，因此又不具有地租的性质。生产设备的准租（短期收益）可以高于也可以低于均衡的利率，但它的长期收益必然趋近于均衡利率。否则，若是低于均衡利率，则生产设备数量将减少；若是高于均衡利率，则其数量将增多，而这些数量最终将迫使其长期收益向均衡利率逼近。

准租概念使马歇尔能依据时间长短的不同来说明要素收入与产品价格之间的关系。短期中，要素收入能否包括准租是由产品的价格决定的，因此是产品价格决定要素收入；而长期中，要素收入不再包括准租成分，趋向于其供给价格，并且要素收入通过影响产品供给价格，成为产品均衡价格的决定因素之一，于是长期中是要素收入决定产品价格。由于供给缺乏弹性致使某些要素的所有者可以获得超过平均收益的收益，这一思想在约翰·穆勒那里已经有所涉及。马歇尔明确提出“准租”概念，将其一般化，使其成为后来分析市场结构及其对社会福利影响的重要工具。

 

    六、劳资调和论

马歇尔认为，现存社会制度存在各种弊端，但他相信现存制度会逐步得到改善，任何大的社会变革都是不必要的。他认为在一般资本和一般劳动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资本会排斥劳动，但他同时又认为，资本的增加会增加国民收益。虽然从短期看，劳动者不能从这种增益中得到明显的好处，但从长远看，资本的增加会增加就业。更重要的是，随着资本的增加，利率必然下降，从而减少资本在国民收益中所占的比重，增加劳动所得的份额。他的结论是：“一般资本和一般劳动，在创造国民收益上是相互合作的，并按照它们各自的（边际）效率从国民收益中抽取报酬。它们的相互依存是极其密切的；没有劳动的资本，是僵死的资本；不借助于他自己或别人的资本，则劳动者势必不能久存。哪里的劳动奋发有力，则哪里资本的报酬就高，资本的增殖也很快。由于资本和知识，西方国家的普通工人在许多方面都比以前的王公吃得好，穿得好，甚至住得也好。资本和劳动的合作，如同纺工和织工的合作一样重要。虽然纺工所业居先，但那并不能使它与众不同。一方的发展是同他方的力量和活动分不开的；不过一方用牺牲他方的方法可以暂时（如果不是永久的）取得较大的国民收益份额。”①

马歇尔进一步运用“连续原理”证明了各阶级之间利益的一致性。在论及价值决定问题时，马歇尔“曾发现了一条连续不断的线，它使供求均衡的一般理论连续适用于各种不同时期，从这样短的时期，以致生产成本对价值没有直接影响，到那样长的时期，以致各种生产工具的供给可以和它们的间接需求（亦即从对它们所生产的商品的直接需求所派生的需求）相适应”，而在论及国民收入分配问题时，又“涉及另一条连续不断的线，它横交于连接各个不同时期的那条线。它把各种不同的生产工具（物质的和人的）都连接起来；虽然它们在外表上有重要的差别，而它却使它们在根本上统一起来”。[9]这就是说，当国民收入一定时，各生产要素的分配份额虽然表面上看有重要差别，但实际上它们的决定原则却是统一的、一致的、和谐的。它们都决定于需求和供求，需求价格由边际生产力决定，供给价格基本上由其生产成本决定。因此，各生产要素及其在国民收入中所获得的相应的份额，在性质上是相同的，它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而只有程度上的差别。由于各生产要素的分配都受相同原则的支配，因而它们各自所获得的报酬就是公平的、合理的，各阶级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和谐的，不存在谁剥削谁的问题。因此，资本主义制度是公平的、合理的、和谐的，劳资双方是合作互利的。

马歇尔的收入分配理论，是均衡价格理论的具体应用和深化发展。通过将古典经济学生产要素理论与边际学派的边际生产力理论及边际分析方法相结合，马歇尔构建出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收入分配理论体系。在这一综合中，马歇尔的洞察力和创造力也得以体现。他提出的“准租”理论，“效率工资”理论，都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而他对垄断问题的研究，启发了一代又一代经济学研究者（比如琼·罗宾逊），为之后微观经济学的厂商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