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上海记8


  过年回家,王昭武终于见到了年老的父亲,王发录国庆节后突然脑梗住院,经过两星期的对症治疗后康复出院,出院时医生叮嘱他以后每天都要服降压药。

  腊月三十日,王昭武开上哥哥王昭文的车子,带上年迈的父母去镇上洗个澡,干干净净过年。春节期间,他要去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老丈人拜年,哥哥王昭文开着车送他们一家三口到老丈人家门前。当他要去见西京市阎良区去见久未谋面的老友李博时,在寒冬的凌晨时刻,年迈的老丈人开着电动车一路小心的送他到附近的火车站坐火车。回上海时,因为自己父母要在老家翻修房子盖新房,今年不能再来上海帮他们照顾小孩,只能让老丈人和丈母娘和他们一起过来照顾孩子,于是刚买车不久,算是新手上路的张美慧的姐夫,带着熟悉路线的朋友冒着大雪,送他们一家老小五人到西京火车站返回上海。过年期间发生的这一切事情,都让他感到很幸福!这种幸福是沉甸甸的,可以让他用心感受到,可以让他怀着感恩的心,从此对未来的生活更有信心。

  回到上海,王昭武又开始了新的生活节奏,儿子王远东现在每天晚上跟他们夫妻两个睡觉,每天早上起来,因为老丈人和丈母娘俩年龄大了,送孩子上幼儿园他们不放心,所以都要先开车送儿子到幼儿园,出门之前需要急急匆匆的帮孩子穿衣服,督促他洗脸刷牙、喝奶吃饭,送到幼儿园之后,夫妻俩在时间很紧的情况下驱车赶到地铁站,从八号线始发站乘车,中间再换乘两根地铁线共计十四站路,单程最少耗费时间近一个小时,下午下班后再原路返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一天下午,王昭武在楼下和儿子洗车,突然一弯腰时腰部刺痛,整个人身体一点也不能动了,王远东看到他爸爸突然痛的跪在地上,吓的边哭边跑到楼上家里,叫他外爷下来看看他爸爸到底是怎么了,老丈人下来把王昭武慢慢架上楼,他勉强躺在家里床上,一晚上痛的彻夜无眠,第二天到医院做CT检查,确诊是腰椎间盘突出。一开始王昭武还不相信这个检查结果,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身体仍然体壮如牛,然而岁月不饶人,三十五岁的王昭武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之后,身体才逐渐恢复,可以正常上班了。

  在床上躺着的这一星期里,王昭武什么事情都不能做,除了拿手机上上网,看看新闻,无意间他在网上看到鸡鸣镇这个地方,慕然想起小时候曾看到过一本《叫鸡鸣镇风云》的小说;那大概是在一九八七年左右的事了,当时他还在读小学二年级,尧山村里这些农村孩子家里都很穷,有一个星期天适逢镇上赶集,村上几个上小学的小伙伴一起相约去镇上书店买小人书,王昭武当时身上没有钱,但听说和他们一同去书店买到小人书可以优先借阅,所以就背着家人,和同村的几个孩子偷偷步行到镇上,一起去的有同班的王大龙,还有比他们高一级的王银明,还有村里一起在小学读书的其他几个同学。那天镇上很热闹,他们一起去了一家卖小人书的书店,看了几本小人书都比较贵,没人愿意掏钱买,后来王银明趁店老板忙于照顾其他柜面生意,用手悄悄拨开放小人书书柜侧旁的移动玻璃,伸手从里面偷了几本小人书出来,然后自己赶紧跑掉了。其他几个一起的小朋友也没机会看上王银明偷来的那几本小人书,王大龙最终花了六角钱买了一本全是文字没有图画的小说《鸡鸣镇风云》。书不是很厚,主要内容是彭雪枫年轻时在鸡鸣镇打土豪分田地打游击,并最终参加了正式八路军的故事,这本书被同去的几个人挨个在各自手里仔细看过一遍,最后这本书被王大龙捐献给班级教室后面设立的“图书角”了。

  光阴似箭,三十年过去了,童年时代的小学同学王大龙现在在村附近的尧山煤矿贩煤为生计;偷小人书的王银明在少年时还经常和他在黄昏时节,躺在王昭武家门前的玉米杆堆里,两人经常在一起凭借小孩子的想象力,互相给对方讲八路军抗日打日本鬼子的故事,直到天黑王银明他妈妈从地里干活回来俩人才依依不舍的分手道别。初中毕业后王银明去了部队当兵,后来在部队上身体出了毛病,到部队医院检查一番之后医生确诊是骨癌,治疗很久也没有好转,回到村里时已经截肢拄上了双拐 ,大概在五六年前病情恶化去世了,留下一个五六岁的儿子在他妈王华美的身边。 上小学时,班里同学为了看小说《西游记》,同学们争相向外地转学来的“班花”魏丽娟同学套近乎,魏丽娟的爸爸是临近的合阴县的技术员,来到蒲北县后在尧山村村庄附近的“科研站”住着,所以她在尧山村这些农村孩子眼里是个正宗的城里娃,她有不少农村孩子极为羡慕的图书资源,邻居的王高英借到了她的《西游记》,下午放学后王昭武专门跑到王高英家去和他轮换着看,两个人就着王高英家里昏暗的电灯光,一看就是很久。王高英吃完饭后一把从王昭武手里抢过小说,津津有味的接着看下去,王昭武在一旁只有傻待着的份了;魏丽娟后来在小学四年级转学去县城了。新学期开学时,大家都没看到“班花”,后来才知道她转学了,走之前魏丽娟送给王高英一个贴着双喜字的“大夹子”,就是那种掀开一侧可以夹住书或者作业本的学习用具,班里的同学经常一起哄说,王高英拿着魏丽娟送给他的贴着红双喜字的大夹子,是要将来和她结婚的,魏丽娟后来据说在县城里读完初中毕业后,上了县卫生学校之后就不知道下文了,而王昭武和“班花”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他曾经有一次在放学后,让魏丽娟藏在他家家门口门楼后的墙背后,自己跑进家里翻开书架子,偷了一颗包着一层蜡皮的“跌打丸”撒腿跑出来拿给“班花”吃,目的就是为了讨好她多借到一些书看。王高英初中毕业后读了五年的渭阴市中医学校自费初中专,毕业后在乡镇上的小学当着老师和校医,同时在外面兼顾“悬壶济世”赚点外快。前年春节回家,王昭武在村里碰到他时,发现人胖了不少而且满面红光,王高英此时也在乡上临街面的地方买了一院宅基地,宅基地上新盖了楼房,他老婆也先后一连生了两个女娃,王昭武问王高英说:“你们没打算再生一个孩子?”王高英摇头直说再也不要了。

  在王昭武童年的记忆力,农村的物质生活是极其贫乏的,包括尧山村也不例外。作为农村孩子,王昭武他们的精神食粮极其匮乏,为了看到更多的小人书,王昭武曾拉下脸面,经常和村里穿着最脏,脸不洗,头不梳且精神有点问题的“玲玲娃”“厮混”在一起而经常被父亲王发录嘲讽,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接近“玲玲娃”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看她家炕沿箱架上那个小木箱子里,装着的很多小人书。那箱子里存放了孩子们少年时想要得到的所有的精神食粮。

  清明节,王昭武带老丈人、丈母娘以及他们一家三口去北京旅游了四天,儿子的五岁生日也是在北京过的,从北京回来后不久,有一天张美慧也突发腰痛,去医药检查后是腰椎间盘膨出,程度要比他稍微强一点,但也是向单位请假在家静躺了一周才得以恢复。此时在尧山村,王发录和王玉香老两口把家里的老房子彻底的拆完了,家里请了很多匠人在翻修盖新房,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房子也是时断时续的盖着,年迈的老两口拖着羸弱的身体,晚上也是靠着邻居的土墙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棚子,棚子外面盖上塑料纸避雨,棚子里是用木板临时铺就的一个简单的床,老两口晚上将就着睡在上面。这一年哥哥王昭文的儿子王近东六月份要参加高考,姐姐王昭芳既要上班,又要一个人带俩娃,大家日子都过的不容易。

  二零一四年五月份,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王昭武在上海郊区买的房子周边没有什么好的学校可以给孩子读书,他对张美慧说:“咱俩背井离乡来上海发展,就是为了孩子以后的教育条件能更好一点,现在咱们住在郊区,小区周边的教育资源,根本没有办法和老家省城里的教育资源比,如果不能调整到更好的教育资源,咱们还不如回西京市去工作和发展,这样孩子还能有好的教育资源可以利用,不然咱们在上海郊区这样的教育条件下,孩子去哪里上学呢?要不咱们还是在市区给儿子买个学区房挂户口吧?”王昭武想想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只能表示同意。

  夫妻俩连续几个周末在看房产中介的陪同下看房,结合手头比较有限的资金,经过再三的比对和商量,王昭武和张美慧终于拿出他们手头积蓄的二十四万元,又向王昭武的姐姐王昭芳借了二十万,再通过银行按揭贷款一百多万在市区买了一套不到四十平米的学区房,这套小房子就是用来挂户口方便儿子上小学读书了。

  周三晚上下班后,王昭武和老婆刚回家,就听家里老人说儿子的手掌和腿,以及胳膊上几个部位红肿很严重。俩人无心吃饭,尽管都上了一天班,勉强的喝了几口稀饭,夫妻俩趁着夜色开车带儿子去近二十公里外的复旦大学儿童医院挂号看病。夜路上有雨且能见度不好,等车子开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接着就是排队挂号验血,夜间急诊什么科室都没有,除了内科。值班医生也看不明白,只是简单的说挂液体消炎吧,虽然他一点也不情愿挂水,但张美慧很担心儿子的身体,又再去问医生,医生依然坚持让挂水,还说明天去挂外科,而且医生还莫名其妙的将治疗感冒的药开了二百多块。考虑到怕儿子健康受影响,王昭武隐忍了下来,给儿子挂了两瓶加了头孢和喜炎平针剂的药水,等挂完药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两个人再驱车回到家里,家中老人也牵挂的无心睡眠。

  一大早六点的闹铃响了,王昭武困得实在起不来,尽管前一晚上他还和张美慧约定五点半起床。六点半两个人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简单的吃了个早点就出发了,此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又遇上上班高峰期又有中雨。到了医院继续排队挂号,前一个晚上那个急诊医生建议挂的外科医生又让他们改挂皮肤科,两个人带着孩子又等了近一个多小时候诊,前面就诊的一位小朋友诊断时被要求继续挂三天吊瓶,马上轮到儿子王远东诊断时,站在一旁的王昭武和张美慧两口子听了顿时头大。因为夫妻俩毕竟都在正常上班,而且星期日单位已经提前安排王昭武要坐飞机到广州和深圳出差几天,还好轮到医生给小朋友诊断后说,孩子只是蚊虫叮咬的过敏体质反应,开了八十多元的药了事。听到医生的诊断结果,夫妻俩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车出医院时付了二十元停车费后,看着灿烂而闷热的阳光,王昭武心里分外高兴开心,昨晚儿子身体症状未查明原因时,他的心里分外难过,一直持续到早上。没有了自己父母在身边,只有他和老婆张美慧一起在不断的鼓励儿子。虽然说他们都已三十过半,但在异乡远离了父母的关心和呵护,孤单无助时想起了从前父母遮风避雨的港湾,但现在自己却要一天天学着长大,为人父母后开始默默承担起肩上所有的压力与责任。

  下午王昭武去小区对面的医院给老婆张美慧开病假单,一时粗心把自己的钱包放在医生的桌子上没拿,回去一路上低头刷手机看新闻,等到小区楼底下要刷门卡时才发现钱包不见了,匆忙间一路小跑到医院,前台护士那里说没见,医生人此刻也不在办公室,他已经心怀绝望,他又跑去问了挂号的医生,挂号医生打电话帮他联系到看病的医生,看病医生说帮他把遗失的钱包收起来了。此刻王昭武抓住医生的手只剩下说感谢的话了,虽然钱夹里仅有不到五百元钱,但身份证和信用卡以及门禁卡等其他东西都在里面,王昭武又是马上要出差坐飞机了,身份证要是丢了补办都来不及。王昭武在内心默默地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也要心怀感恩去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

  匆忙中去华南出了三天差,羊城广州也算是王昭武第一次前往,感觉印象很好。城市里的女性身材都好,皮肤都白,这座城市的名片除了久负盛名的《南方周末报》,还有那个美奂美伦的“小蛮腰”广州电视塔;深圳也算是他时隔八年之后再次前往,和八年前的印象一样,他依然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尽管已经繁华了很多,但王昭武觉得这里依然摆脱不了渔村的身影,粤语很好听,粤菜也很精致,改革总设计师邓小平的画像依然在那个位置上屹立着,总有人和他一样会前去与伟人画像合影,这个国家在总设计师逝世之后变化了很多,庆幸的是依然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即使步履显得稍微迟缓了一点;隔岸的香港他本是计划过去,临行时翻出去年办理的港澳通行证才发现,两次签注都已经过期了。

  七月底,侄子王近东的高考结果出来了,成绩还可以,进“985”高校有些难,最终他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文澜学院本硕连读经管实验班录取了。暑假期间王昭武回了一趟陕西老家,当他站在渭阴市昔日的大学门口,看着十二年后母校的萧条与荒芜,王昭武拼命地昂起头,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是的,过去的一切的一切,都注定永远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