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腿部骨髓炎复发,我被迫住进湘雅医院。
正是紧张的高考复习备战的非常时期,当医生宣布我手术后至少得卧床休息三个月时,我一下子沮丧到极点。
3个月,彻底意味着我与本届高考无关。
我一下子成了世界上最多余的人:弟弟当初为了成全我的“大学梦”,主动放弃了省重点高中“入学通知书”,南下广东打工为我赚学费;母亲为了我的医药费,上山挖草药卖钱,不慎失足从山坡跌落,摔折了一只胳膊;父亲不得不两地奔波,照料我和母亲的起居。家中承包村里的一口鱼塘,也因无人照看,所有鱼儿在一次春汛中随波逐流作了“胜利大逃亡”。
看着父亲眼中满布着的疲惫的血丝,想像母亲缺医少药时的疼痛难捱。我常常在无人时拼命捶打着毫无知觉的右腿,无言痛哭。甚至,想到了死。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病房刺眼的雪白。白色,那时是我最讨厌的颜色,象征着疾病、软弱,尤其是死亡。
活在自我放逐的心空里,我潜意识地拒绝着一切快乐的笑容。当时的自己肯定是整个医院最不受人欢迎的病人,护士小姐哪怕是最难以察觉的一丝微笑,甚至是稍微高声的谈话,都会引起我的无名业火。
有一天,当我习惯性地往日记本上写那些灰色的文字时。“笃笃”地两下敲门声过后,还没等我来得及发出邀请,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脸上灿烂的笑容马上烙痛了我脆弱的神经。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没事请你出去!
女孩一愣,旋即又笑了。走到病床前,一把拉开了我一个月来捂得严严实实的窗子:
你可以拒绝我,但忍心辜负如此烂漫喜人的春吗?
突然的强光将我的眼帘逼成了一条缝。好一会,我才惊讶地发现:窗外,桃花正红,李子已挂了指甲盖大小青得诱人的果子。
女孩将我床尾的轮椅推了过来,并向我伸出了纤柔的右手:
雯,你的邻居,湘雅的半个主人。
那天,桃林里,我们的笑容震落一地的芬芳。
就这样和雯认识了。后来才知道,雯是长沙一中的学生,正读高二,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关系,经常在湘雅取药、观察、住院。
回来后,我翻出了床底已经蒙上一层薄灰的课本,认真捧读。
一年后,我成了村中第一个大学生。
从此不再讨厌白色,因为雯的连衣裙。
湘雅门口,我和雯同时停住了脚步。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联系好了复读学校,我将再次走进校园。
而雯,注定要继续等待。
雯在我面前缓缓摊开了手掌,掌声是一片枫叶,叶面的红色像跳越的火焰般耀眼:
请记住,经霜后的枫叶才能红的彻底,红得最美。
一年后,我在大学校园小径散步回来的时候,传达室的老伯递给我一封信。
是雯写来的信,与以往不同的是,字迹显得略为匆忙、潦草了些,只短短几行:
明天,我将在父母的陪同下奔赴广州动手术了。有位哲人说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作出百分百的努力。朋友,祝福我吧,她将获得重生。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本能地预感到什么。跑到后山,我采集了一纸箱红叶,同着无数真挚的祝福寄往南方。
如今,又是枫叶飘红的时节。我坐在火焰堆中,心被一再地灼痛:
吝啬而残酷的上帝始终没有让她抓住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泪眼朦胧中,我似乎看到,雯恬静而灿烂地笑着向我跑来,白色连衣裙衣袂飘飘,一路带起无数欢快的火焰……
一片枫叶轻轻飘落在肩头,我拈它下来,分明看到:
这深秋中瑟缩的精灵,已在叶脉中萌芽着蓬勃的绿意。
掐灭手中的烟头,我决定下山了。
追随我脚步的,还有掌心的一片红叶。
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诗:
红色
生命的原色
经霜后我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