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中旬，去意大利采访贝力尼家族。贝力尼家在佛罗伦萨——意大利中部的美丽城市，文艺复兴的发祥地。贝力尼家在那里有着四百年的收藏历史，祖上就栽培过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提香等。能在三年后再次去被徐志摩喻为“翡冷翠”的城市，而且是专门看艺术品，此行对我如同朝圣之旅。

  不曾想，这朝圣之旅竟是那么艰难。我因为有节目，比摄制组晚走了一周，我出门那天北京大风，连气象原因带飞机周转原因，国航飞罗马的班机要延误六小时。北京时间十九点起飞，飞行十个小时，到罗马，半夜了。先去的同事又吃坏了肚子，都拉得稀里哗啦，不能来接我。幸亏有《人民日报》驻罗马的记者张磊，接我到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把我送上火车，否则我将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独自摸索。

  贝力尼家的博物馆在河边，也是四五百年的建筑。现任主人，被我们称之为老贝的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六十出头，依然活泼健谈。年轻时也是一个阔少，兴趣广泛，又爱结交各路英豪。和索非亚罗兰海滨度假的照片，证明他的浪漫；他的唱片，证明他的多才。他自爆当年在巴黎给毕加索送去的生日礼物是一头活牛，他把牛赶进毕加索的院子转身就跑，让毕加索在家斗了两天牛。故事无从考证，但我的确看到有一个瓷罐儿，烧着毕加索的名字，就扔在阳台的一角，接着滴滴哒哒的冬雨。

  不是老贝不把毕加索的作品当回事儿，是他家里要当回事儿的东西太多，那些东西附着的故事更多。意大利四百年的历史被老贝家的一件件收藏品定格回放，似乎人类艺术的灵魂被收留存放，本来给人美感的珍品，在阴森的房间里让人感觉到寒气逼人。06年春，老贝的父亲辞世了，家族的担子就都压在这个独子身上，二百多斤重的老贝也已经不堪重负，他四次婚姻，只生下两个女儿，香火难续，也许老贝是他们家族最后一个艺术品的奴仆。老贝家也面临着“拿得起，放不下”的问题。

  艺术本就是人类和自然交换的产物，艺术瑰宝的产生必是采天地之灵气，凝日月之光华，集人类之精粹，非千载难逢也是可遇难求。搜集艺术瑰宝的人们最终要承受得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些创作了艺术瑰宝的艺术家们，更都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不与上天搏斗不能获得，一旦获得又必将受到上天的惩罚。

  在从北京到罗马的夜空里飞行，我一直在捧读章诒和先生（请允许我把这位博闻强记坚强隐忍的女士称之为先生）的《伶人往事》。从尚小云、言慧珠到马连良、程砚秋，章诒和先生把艺坛巨擘们波澜起伏的人生大戏娓娓道来看得我惊心动魄夜不能寐。京剧今天已经是国粹，在二百多年前还是“小调”，一百年前成为“流行歌曲”，五十年前成了“歌剧”，这是一代代伶人用心血和生命演进的。

    “四大名旦”是艺术家，也是那个年代的F4。从半娼半优的“堂子相公”到“喜连成”学戏，14岁的梅兰芳如果没有当年的“大款”冯耿光的垂爱，就不会有后来梅派“风华绝代”的光彩，我们的国粹也会少了许多辉煌。然而，那光华背后的磨难和忍耐，却不能与人言，只能被推想……

   在我的旅途里，幸好有书做伴。在我们生活中，相好有艺术相伴。在人类演进的历程中苦难多过幸福，黑暗长于光明，丑恶欺凌美好，但人性的的真与善，特别是人类创造的艺术之美，不就是人类在长夜里摸索的星星之火吗？长夜漫路数繁星，你的旅途将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