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去泸沽湖,不是因为她放在今天这个时代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的母系家庭特征,以及多少会让男人产生联翩浮想的“走婚”习俗。偶尔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的一张图画,便让我对泸沽湖无限心向往之。
住在摩梭人简朴而温情的客栈里,推开窗就是满目碧蓝的湖水,就着湖风水色和客栈老板下棋、抽烟、聊天,看老板苦思棋局的间隙偶尔逗一逗脚旁懒洋洋的小狗,赢几盘棋就能白住几宿……杂志所描述的这幕场景,一下子勾了我的魂。
先是到的丽江,再从丽江一早坐车前往泸沽湖。丽江古城给我所展示的那除了商店还是商店、除了人头还是人头的那番热闹“风情”,让我在失望之余,更是在出发前对泸沽湖的湖水和摩梭客栈充满了念想——这种念想几乎让我忽略了路上6、7个小时车程的颠簸,还有“山路十八弯”的险峻。
当小面包车司机口中的“超级按摩路”终于结束后,泸沽湖到了。一切似乎都和想象中的没有区别:木屋、青山、野花,广袤无垠的湖面和幽蓝清澈得让人心醉的湖水,当然,还有一身民族服饰的摩梭女子。
正是夕阳欲西下之时。泸沽湖上杨花点点、光影飞舞如妖,衬着在湖岸上起伏绵延的山峦和透蓝如洗的天空,一时间天地万物都似有耳之物,都把耳朵竖在了那里屏声静气——十月的泸沽湖在秋天的气息里是如此的宁静!
于是迫不及待地坐上了传说中的摩梭“猪槽船”,一对摩梭姐弟是我们的船夫。姐姐告诉我们,我们坐着的其实已经不是古老的“猪槽船”了。泸沽湖旅游业的日渐发达,小小的“猪槽船”又怎能载得动恁重的旅游经济?于是原先只载摩梭女子和她的小猪崽的独木船儿,自然换成了准载10个人的所谓的游船——同时被改换掉的,还有摩梭人的生活。
在姐姐的回忆里,小时候除了农忙时节的劳累,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快乐的。那时,没有现在整日无休地挥动桨杆,没有一天天变厚的手上的老茧,没有每晚要赶的篝火晚会——这本只是摩梭人过年时候才有的欢腾……在今天日渐丰厚的钱袋和简朴但快乐的过往之间,姐姐不知道孰是孰非,身不由己地取悦游客然后不断地去赚钱,似乎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为了赚钱,摩梭人把自己的家改成了客栈、饭店,把泸沽湖里的银鱼在湖边烤成了游客口中萦绕不去的清香,把篝火晚会演绎成了南客北宾的一场南腔北调的卡拉OK。当晚上从篝火晚会的会场走出来时,踏着散落着马粪的村道,我看见了漫天的星星,如此的繁多又离着头顶如此的近,仿佛一场暴雨在黑夜里被凝固在了天上——同行的游客说,真恐怖。
泸沽湖似乎已经给自己的脸化上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妆容。
那几乎还是素面朝天的,是不知已绵延了多少个年代的山水草木,它们用走不完的山路把自己和城市远远隔离,只静静地看着泸沽湖边人来又有人往、人少而至人多。同样素面朝天的,应该还有藏在平常摩梭人的日子里、并不为外人所真正了解其中欢娱悲喜的母系大家庭生活和俗称“走婚”的阿夏婚姻形态。
而为了表示对千里迢迢赶来的游客的欢迎,泸沽湖浓妆出场了。从坐车到坐船,再到吃饭、住宿,一户摩梭家庭召唤起了她所有的成员为游客服务,并不惜把自己的小屋翻新、加高,彻底改变原有的辈分严格的起居格局,为其添入城市旅馆的种种功能。在每晚准时开始的篝火晚会上,年老的年少的摩梭男女盛装装扮,扭累了身段、唱哑了嗓子,在一拨波涌入的异乡人面前极力把自己民族的符号具象化,以让他们不虚此行。在至今我还不知道其具体地点的一所大院子里,摩梭人还摆开了一排排的烧烤摊,用烤乳猪、家酿的酒和外来的啤酒以及摩梭女子穿梭席间的歌声,来为无数深夜难眠的游客排遣他们的无所事事、多余的精力……
我不知道泸沽湖的欢迎背后是不是深藏着悲伤和恐惧。在到泸沽湖的第二天早晨,客栈老板带我们去摩梭家庭做家访,即进入原始的摩梭人家听取摩梭女子对摩梭人日常习俗的介绍。家访那天,正好一位僧人驻跸在这户摩梭人家——据说是摩梭历史上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藏传佛教活佛的大弟子,由摩梭人家请他为家访的游客无偿指点人生向往、心灵迷沌。进入僧人所在的经堂,当所有人开始跪拜附首静听经语庄严之时,人群中忽然有粗胖男子失笑出声,一而二再、再而三,僧人忽然勃然挥袖喝令所有人出去——这一声饱含了愤怒的“出去”,不知道让陪站在游客旁边的那位摩梭少女作何感想!
我相信总会有人是抱持猎奇的心态前往泸沽湖的,但猎奇与尊重真的是截然相逆的两个词语吗?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应该为所有含藏有人文资源的旅游景点悲哀——独特的文化因子在源源不断的外来干扰甚至是粗鄙的把玩之下,只有两条路:避遁或者消亡。事实上,在唯心哲学的意义上,避遁约略可以等同于消亡:如果泸沽湖没有英国那个叫洛克的老头传诸于世、至今尚不为人知,其母系文化的存在还能称得上存在吗?就象一只鸟,在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没有为其命名之前,它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就是不存在的。
也许在若干年之后,泸沽湖对于文化学者不会再有独特的研究价值了。当泸沽湖的妆容因为越来越多的游客而日益浓烈之后,她给我们剩下的,可能只有那因为山川阻隔而不容易被现代化进程所污染的水光山色了。
在泸沽湖,我终于没有找到那本旅游杂志上所介绍的那家推窗见湖、老板嗜象棋如饭的摩梭客栈。杂志上介绍这家客栈位于泸沽湖的里格半岛,我住的地方则是在泸沽湖区域最先被开发的落水村。第二天早上,我去了里格半岛,看到岛上有很多新建的客栈,司机说那都是外面的人建造或买去后改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