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和庇护者


   

    偶然的原因,我在闲置的花盆里栽了株野草。

    这个花盆之所以闲置,是因为原来那里面长着的花死了。原来的花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从记得了。总之它死了,花盆便闲置了。

    看着这闲置的花盆,总觉着应该在里面栽点什么,这样它便能派上用场。俗语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了坑却没有萝卜,便不是很圆满。

    一次爬山的时候,看见一种开蓝花的宽叶植物,很随便地拔了一株,不过很经心地在那根部培了些山野的土,带回来栽在了那闲置无用的盆子中。

    我以为那绝对是一株野草,一株不具名的野草,一株无用的野草。

    虽然如此,由于对于生命的虔敬,栽它的时候,还是尽了心。无用的花盆中放了些新土,浇了水。但也仅此而已。

    但这株无名的野草,很不忠实。它竟然死了。原以为它是不该死的,因为我是带了山野的土培在根部的。但那叶子的残骸就躺在盆里。这是它死的证明。

    对于死亡的东西,我是不屑于去看的。

    一个月之后,我的目光被房间中的一种新的东西所吸引。那死亡的残骸中竟有了新的绿芽。用手触触那嫩芽,觉得很坚挺。这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却也未必不是宽慰。想想,毕竟在那根部是培了山野的土的。

    看着这株野草的生长,便是偶然的牵挂。虽然没有看着一个孩子的成长那么神圣,但也不比那低劣。

    一株野草,一株不具名的野草,一株无用的野草,长在我的窗台上。在窗子的旁边,是竖起来的满是书的书架。

    我是以看书为职业的。但有那么些时候,我是宁愿看那草,而不愿意看那些书的。

    我并不想用看草是为了调剂看书的疲惫这样的说法,来欺骗自己。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看草和看书是一样的专注。

    不几天,那嫩芽挺起了腰干,那样子既娇小,又固执。那几片叶子长起来的时候,这野草便有了自己非常特别的姿态。那姿态朴素得有几丝可怜。就在那花盆之上和空气之间,野草长出了自己的姿态,朴素而凛然地诉说着什么。我知道这是它的本然。

    我想每一本书也是这样,取一种本然自足的姿态,构成触目静观的风景。

    后来,一位搞植物学的人告诉我,这株野草,并不是野草,而是一种名叫……的植物,开蓝花,根部可以入药,防某种传染病。

    但这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它仍然是株野草,一株不具名的野草,一株无用的野草。

    一天,是在七月,不,是在八月,下午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那些在窗外路上行走的人们开始狂奔,把手或手上的包,或任何东西,举在头顶,避免那如注的雨水浇灌在头上。一时间马路上的喊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响成一片。过了会,人声全无,只有风声,雨声,雷声。未及归家的人们,挤在狭窄的屋檐下。

    而我却在屋里,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雨。

    放在窗外台子上的那株野草,湿淋淋的,长得不算大的叶子,坚挺地斜支在风雨中,在风雨中抖动。

    我看见,竟然有只小瓢虫躲在那叶子的背面,附着在那上面,躲着风雨。虽然那叶子还不够宽大,但比起小瓢虫的身体来还是够巨大的了。

    我呆在这人工构筑的楼房里,房间里堆满了书,很安全。

    小瓢虫呆在偶然栽种的野草叶子的背面,也很安逸。

    我栽种这野草,纯属偶然,并未想到要为小瓢虫做庇护所。

    但这小瓢虫就庇护在那里。它将因这庇护而得安全,避开这风雨的灾难。那并非宽大的叶子,成了小瓢虫的房屋。

    我住在房子里,房子成了我的庇护。我以读书为生,书又是我精神的庇护。

    这一切纯属偶然?这一切都是智慧的选择?难道小瓢虫躲避于偶然栽种的草叶背面,和人用这种野草的根部来逃避传染病之间,没有任何一致之处吗?

    我知道,我的庇护是双重的,房子的和书的。在人生每个惬意的时刻,我都是躲在书中,聆听着词语散步或奔跑的呼吸。我知道,如果这世界真有上帝的话,这是上帝显示自己的方式之一。

    但我的生存因此就不比小瓢虫更脆弱吗?

    这一切之间的有些神秘的关联,向我透露着庇护与庇护者之间关系的内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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