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山区


 

高寒山区
     一一塘上
           文渺                    
汽车在山道上时快时慢,我进入了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突然,“到了”的一声,使我睁开了眼,车已经停在了塘上饭馆的面前了。我们下了车,弟弟进了饭馆的厨房点菜,我下车,见又是饭馆又是旅馆的房屋,墙上文革时期的口号和现在的法规并存,房屋虽陈旧多了,但已经不是旧时形态了。那时,来往的人很多,又加上我们二十多人,每日两顿都在饭馆就餐,就更显热闹非凡了,如今是显得冷落多了。我边向公路对面走边放眼朝前方看去,桥依然,河依然,山依然,独不见了河左岸公路旁边那离桥不远的转运站,不见了右河边的那几户人家。我走到我们曾经住过的那排二层楼房围墙外,围墙有几处也是裂着大缝了。里面的墙也是斑斑驳驳的了。加上长方形院中的野草,更是显得破败得厉害了。但还有人住在里面。使我很是奇怪。就问其中一个卖烧洋芋的农村妇女。那妇女告诉我,现在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像她一样,是在这里临时做小生意的,有的是早出晚归,只是把东西借放在这里而也,原来这附近的人家,大多搬县城,或者搬荞麦地镇上去了。并说等他们也赚够了钱,也要搬进县城,或者乡镇里去住。我想:自从巧家县城开通至东川小江的公路后,塘上来往的车辆就少多了,就是过往这里的车辆,大多数也是去三公里外的荞麦地镇上,或者匆匆赶往县城和目的地。我说:“来往的人这么少,摊子却有四五个,一天能赚几个钱呀?”他们告诉我,温饱基本解决了,做点小生意,填补家用,把生活搞得更好点;加上荞麦地的洋芋以众不同,烤得半生不熟的脆而爽,烤熟透的香而沙,干巴洋芋,甜而脆,好吃得很,一天赚几元钱,没有问题,赚一二十元的时候也有。并问我尝不尝几个,便宜得很,三个才一元钱。
如今这高寒山区的农民日子虽还不富裕,而且有的还在贫困线上,除了政府在帮助他们或外出打工,或搬迁,或发放救济钱物外,他们也会自找出路了。做生意,出外打工,目前是他们外来经济的主要渠道。他们卖小吃,生意虽小,但在生意中,他们的视野也在渐渐开阔了,并且有了向往。这使我想起了一九六五年在这里发生的那件事来:我因没有考上中学,进了城关镇自办的无房屋,无桌椅板凳的半工半读学校,第三天,就让我们带着被盖换洗衣服,由Y老师带着,站在解放牌的货箱上,从炎热的县城一直向上向上,三个多钟头后,来到了这高寒山区,属县荞麦地区政府所管辖下的塘上公社,住进了无人的旧转运站后,Y老师要我陪他去队长家联系加工萝卜丝的事宜。
我和Y老师唱着“工作队 下乡来,贫下中农笑颜开,笑颜开,阶级队伍组织好,把资本主义的根子挖出来,挖出来!”到了队长家。他家原就是右河岸其中的一家。Y老师发现他家竟然没有贴毛主席的像,那时,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政治大问题。谈完加工萝卜丝的事后,Y老师问他家为什么没有贴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队长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解放了我们,使我们过上了幸福生活,我们很想贴呀,但不是我们不贴毛主席的像,是现在我们没有钱,等我们有了钱,一定买来贴。”Y老师说:“你们生产队的贫下中农,还有多少户没有贴毛主席像的?”队长说:“五十多户人家,恐怕没有那家买得起吧。反正我没有见谁家贴过任何画像。有贴的,那还是我爷爷说的呢。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什么朝代,我就记不清楚了,我们这里的一个地主家,贴过一次门神驱鬼吧。”我和Y老师看着这不知什么朝代的老墙毛草房里,只有十来斤同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洋芋在右墙角边,一把条锄,一把扳锄,一根草绳在左墙角边,加上那口吊在屋中间火塘上的吊锅,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就没有再说话了。
我和Y老师一路无言,快到我们的住处时,Y老师对我说:“毛主席最小的像,五分钱一张,我想发动大家捐钱,买毛主席像来送给他们生产队的贫下中农,不够的,全由我出。”
我说:“Y老师,我想干脆规定最少一人捐五分钱,少的不要,多的不限,自由捐献,捐的,不捐的,捐少的,捐多的,都不公布,这样就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了。”
Y老师同意了我的意见。我当既掏出一元钱给Y老师。他看着我说:“我想,你们学生还是最多捐伍角为好。”
我说:“别的我不管,我就捐一元了。”
Y老师赞许的看着我笑了,但他脸上也出现了对我捐一元钱的疑惑。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我身上还有十五元钱,除了学校通知让带的五元钱伙食费,是家里给的外,另十一元,是我背着家里去挑石头,挑土基,敲石子,做小工挣来的。
当天,所有的人都捐了钱。捐的钱,已超出了买像数的两三倍多。Y老师决定全部买成毛主席的像,送给生产队的贫下中农。
第二天,Y老师约了队长,喊上我,徒步到荞麦地乡镇街上去买毛主席的像。一路上,队长只会说:“毛主席领导得好呀”“你们都是大好人呀。”“谢谢,谢谢你们了。”但当走到半路时,他怯生生说:“Y老师,向同学,你……你们……你们看,能不……不能……这样办?毛主席的像,我们以后一定想办法买,现在,还是……还是……还是用它来买盐巴吧。”
我和Y老师惊奇的看着队长。
Y老师严肃的问:“为什么?”
队长说:“不怕两位笑话,也不怕两位抓我的错误,我们生产队,不要说那家地主和那家富农了,连我们贫下中农的盐巴也断顿了。”
我和Y老师都惊得呆住了。
Y老师看看我,又看看队长,最后,还是决定把钱拿去买了盐巴。但Y老师严厉告诫我和队长:“这事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讲。”
三十九年过去了,历史留下的痕迹,虽还如剩下的这老房还在,那旧时潜在的意识还在,还有目前无法改变的恶劣自然环境影响,改变虽缓慢,但必定都在改变中了。我不知道当年那队长和他领导的生产队怎样了,如今又怎样了,但我希望他们都搬到镇上,或者县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