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柴草
文渺
十四岁就去过离县城三十里地的巧家营乡街子挑过柴草。挑柴草是因为县城的柴草要比巧家营乡街子贵一倍多,父母让我去,除为了能给家里省点钱外,主要还是为让我知道生活的艰辛,而我要去,是为了逃避在父母生活下的唠叨和不自由。县城去赶巧家营乡街子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是去那里买了柴草,挑到县城来卖,或者自己烧。当然也有做小买卖的。他们都是六点左右出发,而我第一次去,天还不亮的五点半就等在大门口了。当那个杜二毛见我也拿着缠了捆柴草的扁担时,很是奇怪的问:“你也要去挑柴草呀?”我边走向他边说:“是呀。”他比我大两岁,是二哥的同学,一家人都没有工作,父母还经常挨斗,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靠干临工讨生活,他不到十岁就挑过柴草,做过土基,挑过沙土等等的临时工,这挑柴草买,也是他家的营生之一。于是,我和他上了路。一路上老老少少都是去赶巧家营街的,他们都是自己带中午饭。挑柴草的人,扁担上都挂着用手巾或手帕包着或几个洋芋,或几个红苕,或冷饭……,唯独我是带了粮票和钱去吃馆子的,看着他们那在扁担上晃悠晃悠的中午饭,我很后悔没有用手帕也包凉饭来当中午饭。
我过去最远到过离城七里地的七里乡,去这么远的地方赶集,还是第一次。走在路上,高兴得真想唱歌,但路上走着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唱的,特别是旁边的杜二毛,一句话也不说。所以我只好用眼睛搜索风景了。还未进入水碾村的街面,就见整个水碾村都在大黄葛树和大木棉树掩盖下,一条光滑的石板路,石板两边有供人坐的石凳,有清凉的水经过街的房前屋后,那些房子或是青石的墙,或是大青砖的墙,它们在炎热的太阳下散发出凉凉的清香。我第一次走进水碾村。水碾村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块圣地,。因为,水碾村是我们巧家县及附近县有口皆碑的刘汉鼎住过的地方。所有从水碾村过往的人都要休息喝水后才走。我想这也应该是他父子的功劳吧?坐下来后,我问同在此休息的一个老者,果然是。老者还说:“这算什么哟,刘汉鼎家出钱做的好事多了,他家捐巨资修会泽(县)的野马川,曲靖(地区)的德泽江,巧家的玉虹桥,阿白墙,蒙姑坡,乾隆年间修了巧家至会泽两百多里的道路,那可是个天大的工程呀,他呀,不但出钱,而且还不畏艰险,亲自参加干。官府还给他立过碑呢,大好人呀,大善人呀。”另一个说:“刘汉鼎家做的好事多了,不但修路架桥,而且还修文庙,办义学,对穷人赠衣物,送粮食,施医药,给棺木,他家做的好事说不完。这样的好人,现在那里去找哟。”当我问及他家的后人时,大家面面相觑后,一个说:“据说是水碾村发大水,被冲进江里去了。”另一个说:“胡说,是发大水,去救灾民,才被水冲进江去的。”又一个说:“我听说是他家做的好事善事太多,是被上天派龙王来接他家走的。”杜二毛突然说:“他家的后人呀,就是有,如今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大家都说:“对对对。”我一下明白了,如果真的刘汉鼎家的后人被查出来,不是我们巧家县最大的地主才怪。于是,我知道了有钱人不一定是坏人,而是看他怎么用钱。
过了水碾地界,一会儿走公路,一会儿插小路,全是在山坡上行进了,山坡的地东一块西一块的,地里的庄稼也是长得稀稀拉拉的,而且连草也长得活不活死不死的,很少有树。那棵惟一长在公路边的黄葛树,是路边惟一的风景,正好是到巧家营的一半路,也是来往赶路人休息的最好地方,再朝上,路旁就没有如此好的休息地方了。但是,大家去时都不在这里休息。
才到巧家营村口,就发现有一辆解放牌汽车在那里装柴草,我发现在村口买柴草装车的,竟然是我小学时的同学,他是同他父亲来的,他父亲是县政府伙食团的头,我这个没有考上中学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羞愧得只好背朝他匆匆而过。
进了街子,我真想请杜二毛一同去惟一的小馆子吃饭,可我没有多余的粮票,但我又不好意思—个人去吃。于是,我想起了就是要做好事善事坏事,都要有钱有粮才行。于是,我想我如果有了钱和粮,一定要向刘汉鼎一样做好事善事。杜二毛好像看出了我的为难一样,对我说:“回去的路,你已知道怎么走了,我们就此分手,你第一次来,不能买多了,最多买五十斤一挑的。”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有半斤粮票,但我有钱,我多买几盘菜,也就够吃饱了。”“我带得有饭,而且我还有事,你快去饭馆吃吧。”杜二毛说完就走了。没想到这两个人的饭馆,有一个竟是我家四姨爹,而且还是负责人。四姨爹一见我很惊奇的说:“你也来挑柴草呀?”我说:“是呀。”四姨爹说:“有出息,好,今天四姨爹请你的客。”于是,四姨爹叫那个赶集天才请的小工,给我端来了五两粮票的饭和两个一两粮票五分钱一个的肉包子,一盘回锅肉,一盘炒瘦肉,一碗煮白菜。饭馆里也就只有这些买。我把所端上来的菜饭包子一扫而光。四姨爹还要给我加,我才感到很饱了。四姨爹又用白菜叶包了四个包子给我,告诉我没有时间帮我去买柴草。我说:“我自己会办好。”我走出饭馆门时,听见四姨爹说:“这个大姐夫和大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这么小的人,就要他来挑柴草。”我真想回去告诉四姨爹是我自己要来的,但我急着去买柴草和找杜二毛,就头也没有回的走了。
买好了柴草,也没有见到杜二毛,我只好把柴草挑到街口去等。见那辆装柴草的汽车也捆绑好了,汽车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了。就把柴草挑到了汽车前面的路边,坐在挑子上看着汽车想:“那天能坐上汽车就好了。”杜二毛没有等来,却见同学和他父亲陪着驾驶员提着一兜蜂糖梨来了,我急忙低了头,听见汽车发动,我又斜眼偷看,见同学也在看我,我一下就把低着的头,一下埋在了两腿之间,直到汽车扬起尘土从我旁边开过去后,我才抬起头来看汽车,汽车也转弯看不见了,只有那扬起的尘土还没有全散去。正还在呆呆地朝下的公路搜索那汽车时,一个挑柴草的见了我就说:“杜二毛在半路的黄葛树那里等你,走吧。”
杜二毛隔老远一见我,就跑上来抢过我的担心挑在肩上说:“你这挑柴就有五十斤了,不该再买这两个(十根)松节,下去放到我的柴上去。”我说:“我挑得动。”他说:“你第一次来,后半截路才厉害呢。”我说:“我真的挑得动。”他说:“好吧,到水碾我再帮你。”……,说话就到了黄葛树下。他还给我留了两个红苕,我十分感动,也把藏在松节下的包子拿了出来请他吃。他说:“我已经吃饱了,你吃吧。”我说:“你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你的。”他笑笑说:“我真的吃过了,你放好,等到了水碾,再给我吃好不好?”我边说着“好”边把包子和红苕都包进了他的手巾里,把白菜叶扔向了远处。他说:“你不吃呀。”我说:“我四姨爹在饭馆里,他请我的,吃得太饱了,不饿。”杜二毛说:“难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不带饭,原来是有亲戚在饭馆里。”
坐在黄葛树下,见以水碾河沟为界的那边,是一遍绿一遍黄的平坦田野或层层梯田地风光,更衬托出这山坡的荒凉。看着那些还残存在山坡上的大树桩,我不知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这棵长在公路和小路交汇的黄葛树,为什么会幸免一难?
到水碾休息时,杜二毛把红苕和包子摊在石凳上,我吃一个红苕和一个包子就饱了,但见他也只吃了一个红苕和一个包子,也说饱了。我说:“管你饱不饱,反正我是真饱了,剩下的,你吃不吃都是你的。”他同意了,但把我的松节都抢了放在他的柴担上。
太阳早也落山,西天边的火烧云也在慢慢淡去,只有我和杜二毛才到离县城两公里多的石灰窑沟边,晚风吹来,公路两边的番石榴林和灌木野草摇曳着发出“呜呜沙沙”地响声,那几座不远的坟墓似隐藏着什么,本来想休息的我,反而加快了脚步,一直到了有人家要和杜二毛分路的农场岔路口边,才停下来。杜二毛把松节放到我的柴上,并把那两个包子也要还给我,我假装生气的说:“是不是看不起我。”他也就不坚持了。我们坐了下来,才感到风的爽快,才发现一轮明月也在东边天了,农家的灯,这里一盏,那里一盏的撒在田野上……,
我虽然累,但我从未发现过,故乡有这样美的景致,高兴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