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庭20年的脑体博弈


http://news.nen.com.cn   2008-02-28 10:43:21  东北新闻网

时代商报20080228

 

编者按:

20多年前,“制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句流行语家喻户晓,当时通常的情况是普通老百姓随便摆个地摊儿就能成为“万元户”。严重的“脑体倒挂”现实,让当年的多数知识分子对科学的热情迅速瓦解,而与此同时,在“10亿人民9亿倒”的全民经商下海浪潮的鼓噪下,“读书无用论”也逐步开始蚕食那个时代。

 

    20多年后的今天,当大多数体力劳动者的平均收入已经普遍接近,或是远远高于脑力劳动者的平均收入的时候,新“脑体倒挂”现象再次成为我们这个伟大的发展世代不可回避的话题。

 

  两个家庭20年的脑体博弈

 

  兄弟两个一个深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另一个则认为学历与财富毫不相干。在几十年的社会变迁过程中,两兄弟和他们的孩子各自体验着“脑体倒挂”带来的矛盾与困惑。

 

  幸福指数

 

  王春生几次拿起手机却又放下。

 

  元宵节之夜,作为儿子本应该给远在外地的父母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但王春生却不知道自己该向父母说些什么。从老家回到沈阳已经有七八天了,可春节期间父母的叹息声似乎就在耳边。

 

  200825日,农历猪年腊月廿九。王春生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准备提前回家过年。临行前,他特意带上了公司过年分的两桶色拉油。

 

  “说实话,我也想给父母带回去一大堆新奇的东西,可是,当我去商场转了一圈后,真的感到力不从心。”王春生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说,他做梦都想给爸妈买件千八百块钱的衣服,一来父母供养自己这么多年的确不易,再说,乡里乡亲都认为他在大城市工作,很有出息。“甚至前些年老家的人在教育孩子学习的时候都以我为榜样。”

 

  王春生说,那几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堂兄弟们都围着他转,都盼着日后能沾点儿光。可是最近两三年以来,身为农民的堂兄弟们在外打工的收入滚雪球般地增长,而自己的工资收入却在原地踏步,这让他感到,以往自己在家族中的那种优越感已经越来越遥远。

 

  25日下午4点多,列车缓缓驶进营口市盖州火车站,王春生肩背旅行包,手里拎着两桶色拉油,低着头匆匆地走出了站台。“我真怕碰到熟人。”他说,“我也知道带这些东西不好看,但现在物价这么贵,我又一个人住,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了这么多油啊。”

 

  令王春生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他踏进家门的时候,堂兄王春来正在等他回来。看见王春生拎着两桶色拉油进屋,王春来笑了:“我说春生啊,大老远的拎这东西回来你也不嫌累?这边又不是没有卖的。”当堂兄发现王春生表情羞赧的时候,连忙打着哈哈说,“明天到我家来,哥哥买了800多块钱的鞭炮,咱们一起放一放,‘嘣一嘣’来年的运气。”

 

  王春生多年来在这个家族中的优越感,在这“嘣一嘣”的一瞬间,灰飞烟灭。在这个毗邻营口经济技术开发区(即鲅鱼圈区)的小村庄里,传统观念都认为一个家庭过春节时放鞭炮的数量,足以显示这个家庭生活水平的质量。王春生心里清楚,堂兄春来舍得花800块钱买鞭炮,“很明显,去年没少赚”。

 

  当从父亲口中得知堂兄春来这个长途货运司机的月收入,已经是“3000块钱打底儿”的现实后,王春生的幸福指数再次下降。

 

脑体倒挂

 

  两兄弟同龄,都生于1981年,堂兄比春生大3个月。在初中毕业以前,小哥俩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同在一个班级读书,惟一不同的是,春生的学习成绩要比春来略好一些。

 

  初三那年,受到一些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哥俩的学习成绩一度直线滑落。教师出身的春生父亲当然由不得儿子堕落,在严加管教之后,春生顺利地考入高中,而春来则在半年后辍学回家。不过,春来的父亲对此事的态度是无所谓的一句“不念书就学点手艺吧”。为此,春生父亲还和弟弟吵了一架,并一个劲儿地警告侄儿春来“将来有一天会后悔的”。

 

  然而,春来没有回头。从此,兄弟俩走上了迥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当初为何选择让儿子继续读书这条路呢?“也不是没算过账。”春生父亲回忆说,儿子考高中的1997年前后,盖州地区的公务员或事业单位的职工月工资收入普遍在1000块钱左右,而当时当地的力工日工资勉强能达到30元,木工、瓦工的日工资也就是45元。“一个农民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读书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春生父亲还有另一种雄心:一旦儿子真的有出息了,他创造的社会价值就不是木工、瓦工所能比的。

 

  2000年,在父亲的支持下,王春生考取了辽宁大学影视编导专业。父亲希望儿子毕业后能够到电视台工作,而包括三年高中在内,王春生总计花掉父亲4万元积蓄和2万元外债。

 

  2004年,盖州地区的公务员及事业单位员工收入与7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有鉴于此,花费巨资读书的王春生死活不肯回当地就业,转而在沈阳一家企业的宣传部门工作至今。目前,王春生的工资相对固定,每月1600元。

 

  堂兄春来初中毕业后即学会了驾驶货车,恰逢营口经济技术开发区港口建设,货运生意异常火爆。春生父亲告诉本报记者,当地货运司机的月工资几乎每年都在涨,“1997年差不多是800元,到了2000年就涨到1200元了;20041800元;2007年一下子涨到2800元;今年村子里的司机们一致认为少于3000元免谈”。春生父亲说,在农村消费水平较低的情况下,象春来这样的司机每年都可以净剩2万多元。

 

  和堂兄相比,王春生的状况相当糟糕,每月收入除去房租、生活费、电话费、网费以后就所剩无几。“房价高得吓人,连恋爱都不敢谈!”王春生说,哥哥前年盖了房子,去年娶了嫂子,我现在除了手比他的白、衣服比他的干净以外,再也没有可以和他比的了。

 

20年变迁

 

  王春生与王春来两兄弟间存在的“脑体倒挂”现象,绝不仅仅是个案。本报记者在半个多月的调查中了解到,目前沈阳、大连地区新就业大学生的平均月工资在10001500元之间,沈阳市绝大多数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基本接近这一数字的上限。

 

  沈阳商贸饭店是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隶属于香格里拉连锁酒店集团,在其一则招聘启事中对其前厅宾客关系主任一职提出了如下的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形象气质俱佳、善于沟通、性格开朗、英文流利……而这家酒店给这一职务开出的月薪为15001600元。

 

  “高中毕业、形象气质稍微好一点的餐厅女服务员,你出1200块以上的月薪都很难雇到。”沈阳市和平区零工市场用工登记中心的辛主任很怀疑,“商贸出这么低的价钱,能雇到人吗?”

 

  来自劳动力市场的监测数据表明,当下,沈阳地区力工的日工资已经上涨到80元;木工、瓦工的日工资则达到创纪录的140元,月收入已经超过4000元。

 

  对于这种几乎涵盖整个社会的“脑体倒挂”现象,辽宁省社会科学院张思宁研究员同样颇为关注。她认为,正常情况下,脑力劳动者创造更高的社会效益,其报酬应该高于体力劳动者。在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过程中,如果出现脑体倒挂现象,就一定会对社会的结构带来不利影响,尤其是对教育的影响,极易扩散“读书无用论”。因此,她呼吁有关部门应尽快出台相应的政策,应对这种脑体倒挂的危机。

 

  张思宁所担忧的新一轮“读书无用论”,也正是王春生父亲所焦虑的。在这个毗邻开发区的村子里,十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不务正业”的现象相当普遍,这部分孩子的家长的观点,大致与王春来父亲的观点一致:考上大学需要花费一大笔钱不说,而且找工作也是个难题,工作后还要面临买房的巨大支出,而干点体力活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如今人们对教育的认识基本和20年前的观点相同了。”王春生父亲感叹道,当年是“10亿人民9亿倒,还有1亿在思考;制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而我就是还在思考的那1亿中的一员”。他说,当年他弟弟脑子灵活,什么活儿都干,夏天到工地上做瓦匠,冬天就弄点菜到城里去卖,一年下来至少能剩4000多块钱;而当时还是民办教师的自己,每月只有固定的110块钱。春生父亲后来从报纸上知道,那种情形就是脑体倒挂。此后,“读书无用论”席卷中国。

 

  “当时我弟弟劝我多少次,不让我做教师了,说去卖点什么都能赚钱。”王春生父亲说,当时很多人都下海经商了,但他没有动,他说他不相信国家能眼看着那些科学家的收入还不如卖茶叶蛋的。

 

  果然,从1994年开始,国家逐步调整了公务员以及教师的工资待遇,重视教育也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过,在长达七八年的脑体倒挂期间,王春来的父亲成功地实现了财富的积累。

 

  “居家过日子都有个攀比,我和弟弟也一样。”王春生父亲坦言,他和弟弟之间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较劲,看看到底谁的日子过得更好。他承认自己在第一轮脑体倒挂中输给了弟弟,但他没有料到,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孩子们的身上,而且结局似乎一个样儿。

 

  除夕夜,叔叔满面红光地来到哥哥家里拜年,并对侄儿春生说:“孩子,不行就回来吧,别让自己过得太苦。”

 

  元宵节这天晚上,王春生睡得很晚,朦胧中他听到电视广告中的朗朗读书声:“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记者 吕业辉 发自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