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限度地利用廉价石油


美国《外交》双月刊9-10月一期刊登美国前负责国际能源政策的助理国务卿帮办爱德华·莫尔斯撰写的一篇文章,题为《看一看——最大限度地利用廉价石油》,全文如下:

油价继从2008年夏季的接近150美元下降到去冬的34美元之后,春季翻了一番还多,7月份徘徊在60美元左右,近期内不大可能会上涨到今年夏季的高峰。相反地,有充分理由认为,较低的油价将会维持一段时期。去年的高油价和经济衰退使得需求严重下滑,而新的产能的增长,尤其是在沙特阿拉伯,正使供给增加。

油价一年来的迅速下跌和尔后的回升让许多人感到吃惊。但这并非异乎寻常:就其性质而言,初级产品市场是周期性的,在历史上,其突然的转折点时而出现。虽然这使得油价难以预测,但可以有把握地说,在今后几年里与过去5年相比,初级产品的行情仍将走低。在石油行业中,造成低油价的最重要的新因素就是自2002-2003年度以来第一次,欧佩克成员国重新出现剩余产能。

大多数石油行业分析人士都预测,高油价很快就会与经济复苏一起重新出现。这大概是一项错误的看法;比较可能的是,石油等初级产品的价格将再次出现一定的局限。这会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情况,因为它将提供异常的机遇来控制价格的波动性。如果油价长期低迷,可能会扭转发展趋势,使之走向资源民族主义,即产油国把本国资源的控制权集中在国营实体手中的趋势,这一趋势在最近1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成为能源政治的特征。它还会转变成与产油国之间的建设性外交的新的机会,并为在能源生产国及其买主之间建立比较平衡的关系做好准备。

提供建设性的领导,以便在石油市场上实施改革,这符合美国的切身利益。然而迄今为止,奥巴马总统及其行政当局看来对抓住这些机遇并不感兴趣。他们似乎坚持自己在2008年的总统竞选期间制订的能源议程。这一议程的重点是迅速减少美国对矿物燃料的依赖性和促进可再生资源的开发,从而实现美国在能源方面的独立性。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即这些变化不可能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扎下根基,他们目前可能会错过在石油部门中实现变革的一个无双的机遇。

从过剩到紧缺  然后恢复

过多的产能一般具有造成价格下降的效应。因此从大约1981年到2001年,基本的假设是,如果油价上涨,欧佩克国家就会把更多的供应释放到市场上。价格下跌时,产油国就会减少产量并规定生产配额;价格再次上涨时,欧佩克各国就会把更多的石油释放到市场上。如此循环往复。主要的市场分析机构能源情报公司估计,世界上多余的石油产能1985年达到高峰,为日产1200万桶左右,伊拉克1990年入侵科威特和联合国对伊拉克石油实行禁运以后不久消失,2002年过半的时候恢复到日产500万桶以上。直到2002年左右,人们的普遍看法是,世界陷入了一场永久的石油过剩,由于有如此多的石油供应,所以用于寻找和开发更多石油的投资风险太大。

然后在2002-2003年度,产能的过剩迅速和出人意料地化为乌有。一些分析人士引用了所谓的石油峰值论(来源于美国地质学家哈伯特1953年创立的数据模型。一些专家根据修改过的哈伯特模型指出,全球石油产量将在2004年至2015年间达到顶点。该理论会加重人们对石油资源可能枯竭的危机感,从而促使各国加快开发替代能源。而随着各国越来越多地使用替代能源,全球石油消费将会下降,产油国和石油公司的利益将受到损害,这是近来石油业内人士对“石油峰值论”进行驳斥的主要原因——本刊注),把这种情况归咎于地下资源的逐渐枯竭所造成的石油产量减少的空前加速。但是,对于是什么因素给石油供应造成压力,有一些比较合理的解释。就连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也遭受了生产方面无法轻易消除的政治障碍的影响。委内瑞拉的国营石油公司举行了抗议查韦斯总统的罢工;尼日尔河三角洲的生活条件所引起的民众骚乱使尼日利亚的石油部门陷于瘫痪;伊朗未能实施一项投资制度,来吸引外国资本;美国发动了一场旨在把萨达姆·侯赛因赶下台的战争;俄罗斯等非欧佩克国家的资源民族主义使产量的增长减少。

市场的紧缩造成了价格的猛烈上涨。消费者和生产者担心,供应可能会出现中断。他们尤其对伊朗感到担忧,因为如果以色列或美国袭击伊朗的核设施,或者德黑兰减少出口,伊朗的供应就有可能下跌。由于系统内的备用产能减少,所以不会有任何剩余的石油可以取代伊朗可能会损失的石油产量。在西欧,人们担心,莫斯科会出于政治原因中断天然气供应。消费者的担忧像往常一样被贪婪的生产者所利用,造成了这两个集团之间的一场复杂的舞蹈。西方各国政府提倡与单个产油国的能源对话。但是这些产油国自己面对油价的不断上涨却基本上无能为力。他们反过来责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各国未能限制石油市场上的金融投机,以及未能在炼油能力方面充分投资。

顷刻之间,过剩产油能力的实际消失震撼了市场。这一缓冲机制在几十年里曾经似乎雷打不动。它的丧失不仅使消费者,而且使生产者都感到吃惊,尤其是让沙特阿拉伯感到意外。沙特关于为世界市场随时供油的承诺不仅在欧佩克内部,而且在全球范围,都为其政治影响奠定了基础。供应的紧缺使沙特阿拉伯等产油国在充分地投资于原油的勘探和生产方面的自满情绪,或者还不如说是其失败暴露无疑。英国石油公司和埃克森美孚公司等西方石油公司也谨小慎微:其老总明白,如果他们在牺牲派息的情况下把过多的资本投资于新的生产,就会受到华尔街分析师的惩罚。

2003-2004年度,沙特阿拉伯感到担忧。它增加了产量——从2002年的日产750万桶增加到2003年的日产920万桶。在2004年稍有下跌后,2008年其日产量接近1000万桶——尽管另外4个欧佩克国家——伊朗、伊拉克、尼日利亚和委内瑞拉——的日产量比1998年的预测少了800万桶。但是,由于沙特所产的每桶油预计都将用于弥补别处的短缺,所以世界的剩余产能只有那么一点点。

进一步证明石油峰值论的谬误的是,自从2003年以来,沙特阿拉伯还成功地进行了一场增加产能(而不仅仅是实际产量)的大规模运动。这意味着,它承诺有能力迅速和大规模地增加产量,如果欧佩克中的第二大和第三大产油国的供应中断的话。沙特的产能2002年为日产950万桶。大量的产量增加,包括6月份开辟的、日产量能够达到100万桶的一个新的油田,使日产量能够达到1250万桶。此外还有日产100万桶的潜在产能处于备用状态,就是说能够在1218个月内形成实际产量。由于沙特阿拉伯努力提高产能,所以欧佩克总的产能2010年可能会超过日产3700万桶。这会是创纪录的水平:日产量比2002年(委内瑞拉罢工以前)多500万桶,比今天的水平多1000万桶。

沙特剩余产能的消失是2003年到2008年推动油价上涨的最重要因素——其重新出现会成为今后三年(或者更长时间,如果全球范围的需求不能充分回升)使油价保持在低水平上的最重要因素。沙特阿拉伯由于若干原因希望获得剩余产能,最重要的包括为了使之在20国集团(由各个主要经济体的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组成的集团)等国际论坛上获得影响力。利雅得增产的能力是其获得别国认真对待的关键因素。

沙特阿拉伯还很可能会利用其剩余产能使油价保持适度,以便刺激全球经济增长,维持长期的石油需求,阻止人们投资于替代能源。此外,通过提高利雅得把油价保持在低水平上的能力,剩余产能还有助于沙特压低产油国——譬如伊朗、俄罗斯,在较小程度上还有委内瑞拉——的收入,因为这些国家对其收益所派的用场破坏了地区稳定。这还会有助于沙特阿拉伯确保欧佩克组织内部的约束力,通过使沙特能够随时以增产相威胁,从而降低油价。

剩余产能也使另外一些人受益。它给消费者带来较低的价格。它使趁机利用票据市场上的价格暴涨的投机活动减少。鉴于沙特阿拉伯选择确定一个价格范围,并希望据此维持价格——眼下这一范围看来是40美元到75美元——投机者会不愿意试探这些限度。沙特阿拉伯曾经利用其产能,迅速增加或减少产量,以惩罚投机商。

有钻井,事竟成

尽管如此,承认沙特等欧佩克国家提高了产能的许多市场观察家断言,油价必然会上涨,因为非欧佩克国家的产量陷于停滞,较低的油价也使新产能方面的投资减少。他们争论说,2008年年底和2009年的较低油价促使非欧佩克产油国减少了资本开支,从而加快了产量下降的速度。但这一观点是错误的。一个原因是,这些分析师忽略了一个事实,即找油和开采石油方面的时滞很长,有时长达10年。过去5年的投资将在今后几年里产生成果。这意味着,就连2008年年底的价格下滑也不会影响到今后几年的供应。

2003年以后,沙特阿拉伯大型国有公司沙特阿美公司大幅度增加了其在开发新资源方面的投资。世界各地的大小石油公司也这样做了。但与沙特等中东国家控制的石油公司不同,国际石油公司没有立即可以利用的现存的已发现但未开采的油田。它们必须出去寻找新的油田。一些能源分析师说,这些公司的努力受到阻碍,因为前景每况愈下,开采税暴涨,产油国政府也采取行动,为自己的国有公司保留了潜在发现的越来越大的份额。实际上,有许多深水资源有待于开发——在墨西哥湾、在巴西海岸附近、在地中海东部、在几内亚湾、在里海、在印度、中国、印尼和澳大利亚近海,以及在北极圈周围的各国(美国、加拿大、英国、丹麦、挪威和俄罗斯)的沿海地区——石油公司在这方面进行了越来越多的投资。

即使有某种障碍的话,也不是缺乏油气资源储备——深水资源看来要比人们10年前所认为的更加丰富——而是缺乏设备来发现和开采它们。2000年时有不到24艘钻井船(每艘造价10亿美元)可供使用。但是,签订合同的时候油价很高,因此钻井船的船队开始扩大。到2012年,将有差不多150艘这种船只可以用于发现和开采深海资源。

最近10年的高油价还催生了重大的技术突破,包括在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美国曾经被看作是最终会遭受长期的天然气短缺之苦、因而注定会进口供应的国家——一些从加拿大通过管道输入,另外一些是从世界各地用轮船运来的液化天然气。但是,天然气的高价格——2008年高达每百万英热单位13美元,有的价格比今天高160%——刺激了技术领域中的惊人发展,以便开采美国各地蕴藏的页岩气。路易斯安那州的海恩维尔页岩区很大,也很多产,因此尽管美国其它地区的天然气钻塔使用量减少,在那里目前的活动还是弥补了其它地方钻井活动减少量的1/4。即使按照今天较低的天然气价格,海恩维尔的总产量到2010年年底也可能会增加9倍。此外,从西弗吉尼亚延伸到宾夕法尼亚和纽约州的马赛勒斯页岩层所含有的天然气可能相当于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气田卡塔尔的北部气田。北美洲的页岩资源十分巨大,以致人们正在制订计划加以开发,以便从加拿大西海岸以液态天然气的形式出口。

页岩资源也在全欧洲普遍蕴藏。由于2008年年初和2009年年初莫斯科对乌克兰所采取的强硬外交,欧洲各国政府对寻求俄罗斯供应的替代品的兴趣正在增加。利用页岩资源引起了环境方面的一定的担忧——围绕着过多的水源消耗和向地下注入液体来促使产量增加等问题——包括美国国会议员和美国环境保护署官员等。但是迄今为止,没有证据表明,这些新的技术正在损害地下水供应。高价格引发了沿着能源生产链条的类似的技术革命,从而使从加拿大的油砂、西伯利亚的冻原和巴西近海开采石油的成本降低。事实是,发现和开采资源所需的商品和服务的市场像所有市场一样,对价格信号做出反应。

5年里,由于对石油的需求增加和油价上涨,钻塔、补给船和钢管的使用量增加。此后在2008年,发现和开采资源的成本的增加趋于平缓。从那时以来,这种成本已经下跌了30%以上,并且仍在下跌。去年冬季人们担心,价格下降会造成用于开发新资源的资本开支减少,然后造成产量迅速下降。但是,由于经济衰退造成建筑材料与服务的市场疲软,生产成本的下跌速度超过了资本开支的下跌。在这种环境中,各家公司在成本降低到尽可能的低点之前推迟项目上马是合理的。可是,历来代价都很高昂的一些项目,譬如开采加拿大的油砂或者深海开采,并没有被取消。墨西哥湾和巴西近海的深海勘探与一年前的预期相比,速度提高了50%。美国能源公司埃克森美孚公司和加拿大的森科尔能源公司的高管们说,由于开采油砂的成本大幅度下降,所以他们的公司正在推进迄今为止一直被推迟的一些大型项目——这些项目加在一起,到2012年将提供30万桶的新的日产量。去年,由于油价起码降到每桶90美元以下,所以这些项目本来是可行的。今天,由于油价为每桶60美元,所以它们是合理的。

其结果是,去年有关产量不断减少的悲观预测正在被证明是错误的。去年12月,国际能源署和美国能源部预测,非欧佩克国家,尤其是俄罗斯今明两年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将会下降。但是到2009年过半时,非欧佩克国家的产量却保持在出人意料的高度。年中时,国际能源署预测,非欧佩克国家的产量将会增加,能源部的预测也是如此。俄罗斯今年的日产量可能会增加20万桶,而不是像去年年底许多人所预测的那样减少60万到70万桶。除非飓风造成供应中断,否则美国的产量今年和2010年看来可能会增加。

抱有很高期望的轻微的自满

需求方面也有出人意料的事态发展。人们的习惯看法已经落后。大多数分析师都预计,一旦世界经济开始复苏,全球石油需求就会回升到每年1.5%1.8%的从前的增长率——这一增长率要求有起码180万到200万桶的新的石油日产量。这一预测所依据的是对汽车运输和汽车燃料的需求的预料之中的增加。这一增加本身是人口增长和人均收入提高的预料之中的结果。

但是,恢复到从前的增长率也不大可能。一个原因是,市场正在对去年的高价格做出反应。国际能源署根据这一趋势,降低了其有关2030年石油需求的估计:它在2008年的报告中预测的日产量为1.06亿桶,低于2007年报告预测的1.16亿桶的日产量。有关未来需求的预测必定会进一步下调:最近60年来的一项重要教训就是,油价每次暴涨之后,需求的增长都会大幅度地下降。

1973-1974年度的石油冲击以前的20年里,全球范围的需求以每年7.6%的速度增长,因而要求全球的石油供应每10年翻一番。但是20世纪70年代末,作为对与伊朗革命相关的价格上涨以及由此造成的全球经济衰退、燃料替代措施和节能的反应,需求从每天6500万桶减少到6000万桶。全球范围的需求增长于80年代过半时恢复,却只达到每年4.3%。历来需求增长率都很高的国家尤其经历了需求出人意料的大幅度下跌。例如,1973年以前,日本的石油需求的增长保持在10%的年率。当时全球油价暴涨。1998年以前,韩国的需求增长处于两位数字的水平。这时人们开始感觉到1997-1998年度的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日本从未再次超过其1973年以前的石油需要水平,韩国也从未超越其1998年以前的需求。

同样,今天的能源消费大户也很可能受到了去年的高价格的磨练。近年来,推动全球需求增长的主要是美国、中东和中国的需求。最近几十年,全球石油需求的最大动力源泉一直是美国——从1990年到2007年,美国每日的进口总共增加了大约600万桶,平均每年增加日进口35万桶——因为汽油的需求不断增加,而国内的原油产量却不断减少。但是现在,由于2008年油价上涨,所以美国的石油需求达到了一个平缓期,尽管美国的原油产量不断增加。由于出现生物燃料增产和提高汽车燃料效率标准的新的需求,所以从现在起到2020年,美国的汽油消费量不大可能会恢复到2007年的峰值。美国再也不是全球石油需求增长方面的一股推动力量。

在中东,造成需求最近的增长的原因也正在消逝。在过去3年里,中东石油的总需求每年每天增加了大约35万桶。这不仅由于人口和人均收入增加,而且由于在非常的经济增长期间,对电力的需求出现了一次性增长。电力需求的双位数增长是支持工业扩展与城市化所必需的。这种增长的速度超过了把天然气转变成电力所必需的基础设施的开发速度。其结果就是可以燃烧发电的燃料油和原油需求的猛增。但这一时代现已结束。天然气基础设施和天然气供应已经扩展,而电力需求的增加则下降了一半以上,跌到了比较可持续的水平。中东的石油需求增长现在要比20038月的比率低35%40%

在能源需求不断增长的中国等新兴市场上,一个不同的故事正在展现。但道理是相同的:需求的增长将会低于人们一般的假设。像印度等石油进口国一样,中国也领教到,对能源实行补贴使政府预算消耗殆尽,并阻碍经济调整。若放手让新兴市场比较自由地经营的话,价格实际上很高,但却带来相当大规模的宏观经济改革。中国领导层现在认为,这具有双倍的好处,因为它使很高的补贴成本下降,使市场得以比较迅速地调整。中国的出口从2004年到2007年的猛增出现在不仅耗用大量能源、而且在能源成本方面获得补贴的部门之中——钢材、铝和水泥等工业。但是,中国的价格改革和能源效率的提高,当然还有国际市场上的衰退和随之而来的保护主义,使这一趋势结束了。其结果是石油需求的增长从8%下降到6%——即下降了每天大约15万桶。

在美国和中东,每年还将分别节省15万桶左右,总共每年节约45万桶。经过这样一番调整,世界需求增长的总比率完全可以通过目前的生产得到满足,因为这一比率正在增加,而又不必对价格施压,也不必担心价格会超过每桶7580美元。此外,鉴于美国、中东和中国不断变化的情况,所以当全球需求最终回升时,很可能会大大低于当前的经济危机爆发前的水平。需求的增长不会达到每年1.5%1.8%的比率,而是很可能会跌到1%1.3%的范围——即日需求相差50万桶。

石油的地缘政治

能源需求的比较合理的增长前景,为奥巴马行政当局和经合组织其它国家的政府提供了机遇:这一机遇就是减轻能源市场的波动性,并做出与将会较好地服务于美国的长期利益的产油国之间的安排。但为此目的,华盛顿将必须像对待本国的环境与能源计划一样,为制订一项国际能源战略注入活力。

奥巴马行政当局的主要目标之一应当是把在工业产品问题上指导美国与经合组织国家关系的全球贸易和投资规则的适用范围扩大到石油与天然气市场上——并扩大到中国、墨西哥、俄罗斯和欧佩克组织中的限制性较强的市场上。这将是资源民族主义和把石油用作影响外交政策的工具做法的解毒剂。由于2007年和2008年油价上涨,这两项做法在能源输出大国当中变得比较普遍。

当然,决定石油市场的基本的地缘政治的是全世界对石油作为一项能源的依赖,尤其是在运输部门中,以及石油资源集中在少数国家。这些基本的特征把世界大体上分为三个国家集团。构成第一个类别的国家——尤其是美国、加拿大、西欧各国和亚洲的经合组织国家——实质上放弃了把石油用作彼此之间关系方面的一项政策工具的做法。它们已经放弃了试图阻碍此获取能源,或者阻止彼此通过出售能源实现利润。这一集团中的能源输出国已经不再向进口国提供武器或者建筑工程项目、在国际组织中为其投支持票,或者从事与石油无关的其它活动,从而讨好这些国家。因此,这些国家与世界其余国家——其它欧佩克国家、俄罗斯、新兴市场国家等——发展比较深入细致的关系。它们在一些情况下无耻地利用石油作为一项政策工具——一个例子就是美国和欧洲与伊朗,直到最近为止还与利比亚之间的交易。

对第二个国家集团来说,石油和天然气收入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在这一集团中,能源外交仍是一项核心工具。在比较良好的环境中,或者在油价很低的时候,资源丰富的国家起码像其市场依赖它们一样依赖能源市场。这意味着,它们无法简单地利用自己的主顾,或者在牺牲其利益的情况下获得好处。买卖双方而是必须从相对的得失角度进行考虑:虽然它们也许都会获得好处或者都会遭受损失,但是一方的所得或者损失将会大于另一方。然而在紧缺的市场上,一些产油国赤裸裸地利用能源作为发挥影响的一项工具。这可能会呈现为俄罗斯的天然气外交的粗暴面貌——扣押供应,以讹诈买方的钱财或者达到政治目的。或者呈现为伊朗或委内瑞拉的策略的比较微妙的面貌。德黑兰利用其石油收益推进自己在伊拉克、黎巴嫩、巴勒斯坦和沙特阿拉伯的利益,有时通过支持反对这些国家政府的叛乱分子。加拉加斯利用其石油收入在整个拉丁美洲进行反美活动。

第三个国家集团包括许多新兴国家,其中最重要的有巴西、中国和印度。在这个集团中,情况看来好坏参半。中国和印度是石油进口大国。虽然国家控制的公司在这些国家的能源部门中发挥重大作用,但是它们的活动也受到市场机制的影响。在与其它国家,尤其是经合组织成员国的关系中,巴西、中国和印度的政府往往采用市场解决办法,把投资和贸易流动当作商业的,而不是政治的问题来对待。这一般限制了它们利用能源作为杠杆的能力。但是在与非经合组织国家打交道的时候,它们,尤其是中国政府,支持了本国国营公司的活动,向产油国捐赠或者按照较低的价格向其出售武器,并提供建筑工程项目作为获取资源的部分付款。能源价格很低的时候,这种额外的开销可能显得过分——因此美国应当集中外交手段,向这些国家指出,如果它们把石油投资和贸易单纯地当作商业活动,都可能会获得哪些好处。这些新兴市场国家已经认识到,对利用能源进行补贴代价高昂。但对它们,尤其是对中国来说,重要的是西方对于这些国家的国有公司在经合组织中的投资应当持比较开放的态度。

鉴于中国拥有非常大量的外汇,所以它不仅能够收购国外的公司,以便在长期里有机会获得初级产品,而且提供长期的信贷,以便按照优惠价格获得长期的进口。因此重要的是要制订政策,敦促中国依靠国际能源市场。为了使中国打消念头,不要仅仅在其它新兴市场国家寻求资源,应当邀请中国的公司投资于生产天然气、石油等初级产品的西方公司——只要北京投桃报李,允许在华的西方公司与其国有公司享有平等地位,并遵守打击行贿公约和指导经合组织国家的行为规范。巴西是一个民主国家和能源的长期出口大国。对于它来说,华盛顿及其西方盟国应当鼓励实施政策,迫使其应对国内竞争,从而保持主要的国有石油公司的诚实经营与竞争能力。如果允许投资的流动的开放,让外国投资者享有与国有公司平等的地位,就能在驯服自取灭亡的资源民族主义方面取得长足的进展。

莫斯科被驯服了吗?

对资源生产国来说,挑战更加严峻。油价的突然下跌对其产生了即刻的侵害,对于严重依赖石油收入支撑国内的计划与外交政策的国家来说尤为如此。在俄罗斯,通过对出售能源征税所获得的收入,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对于国家的合法性及其对外实施大胆的政策的希望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在普京担任总统的年代,由于油价不断上涨,这个从前的超级大国开始严重依赖出售石油和天然气作为发挥影响的一种形式。俄罗斯把外交政策建立在控制前苏联各国的资源及其使用管道的机会的基础上。这些管道将使其与地中海沿岸地区、北欧和东亚地区的第三方市场连接起来。但是,由于莫斯科寄希望于每桶140美元的油价,并且按照这一价格制订预算,所以油价为90美元的时候,它的计划遇到挑战,油价为40美元的时候就几乎无法应付。只要油价低于75美元,莫斯科就不得不面对国内的资本开支和其它开销之间的根本性选择。

但是,俄罗斯政府迟迟没有认识到,其能源武器的效力已经下降。莫斯科关于与乌克兰玩弄管道政治、从而剥夺欧洲获取天然气的机会的决定由于两个因素而遭到破坏。几个欧洲国家的人民和政府对莫斯科十分警惕,因而正在寻求方法来减轻自己对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依赖。此外,俄罗斯对来自天然气出口的收入目前的紧迫需要,也使其扬言要剥夺买主获得供应的机会变得不那么可信。

作为回应,华盛顿等西方国家的政府应当集中精力谋求与俄罗斯之间的双赢的解决办法,并减少从俄罗斯进口能源的经合组织国家之间的竞争。虽然价格不断上涨,但俄罗斯公司利用其在西方信贷市场上畅通无阻的机遇,在没有附加条件的情况下借得资金。对于国有的大型能源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来说,情况尤为如此。该公司自2004年以来在西方市场上借了数百亿美元,而这些贷款并没有附加任何要求,即它应当在新的能源供应方面进行再投资——或者任何其它的条件。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利用这些钱在发放这些信贷的国家就地购买资产,而没有受到任何监督。现在,由于该公司的现金流减少到人们曾经预料的数量的很小一部分,而且国际信贷已经消失,所以它转而像其它俄罗斯公司一样,求助于俄罗斯国家,作为最后债权人——而此时此刻,卢布一直在贬值,国家本身努力保持其收入基础。这一收入基础由于能源价格下跌而陷于枯竭。

这些情况意味着,现在是美国和经合组织其它国家改变对莫斯科的信贷政策,促进莫斯科管理其国内石油和天然气市场的方式方面的变革的大好时机。应当强调的是行动的对等性和公平的待遇。在目前的金融改革时代,经合组织各国政府应当允许本国的银行向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公司放贷,但必须以资源方面的抵押品作为担保,这些公司还必须保证在更多的资源方面投资。与墨西哥和沙特阿拉伯不同,俄罗斯已经允许外国在其油气资源部门中投资。但是,它并没有给予外国投资者与本国公司平等的待遇。在俄罗斯对西方公司和本国公司一视同仁之前,西方国家的政府应当剥夺俄罗斯公司不受限制地进入西方市场的机会。在此之前,任何新的政策的一项重点都应当是向莫斯科强调,俄罗斯如果给予外国公司国民待遇,就会获得巨大的好处。毕竟,像对待俄罗斯石油公司和卢克石油公司一样对待埃克森美孚公司或者道达尔公司并不会削弱俄罗斯政府对本国石油部门的监管。作为建立公平竞争环境的回报,俄罗斯将能够为本国公司获得更好的国际伙伴关系。

油价的下跌还为美国创造了机会,以调整同伊朗和委内瑞拉的股息。这两个国家的政府都面临着更严重的紧张和内部压力,因而需要更多的资本来开发本国的石油工业。由于油价继续保持在低于能够维持这些国家政府依赖石油收入的预算的水平上,所以德黑兰和加拉加斯将进一步债台高筑,因而需要求助于外国公司来获取资金,以促进国内的生产。如果西方提供给予更多资金的前景,也许就会看到伊朗和委内瑞拉对外政策的软化。

一项富于挑战的机会

对美国来说的比较直接的挑战将是为同沙特阿拉伯的关系制订正确的政策。沙特阿拉伯在石油市场上的目标与美国的目标自然而然地趋同。两国都想要保持较低的油价,以刺激全球经济增长。两国都希望使伊朗的收入比近年来的水平有所减少。两国也都希望控制石油美元向恐怖分子的流动。两国都想限制肆无忌惮的投机所造成的价格波动。但是,沙特阿拉伯对于国家在管理能源方面的作用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其政治制度也有明显的差异。

需要重振美国和沙特之间的能源对话。华盛顿多年来一直疏忽了这一对话。鉴于沙特阿拉伯具有巨大的剩余产能,因而掌握着推进华盛顿的经济与政治目标的工具,所以在石油市场和全球政治经济问题上,在两国政府之间建立更好的和更高级别的沟通理应比较容易。这种对话无法在能源部长一级上展开。它所要求的政治上的关切只能来自国务院或者白宫。沙特阿拉伯看来想要把油价保持在每桶40美元到75美元的范围内,以促进全球经济增长和限制敌对的产油国的收入,同时足以为本国的预算提供资金。华盛顿与利雅得之间的关系涉及另外一些棘手的外交问题,譬如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家和如何确保美军撤出以后伊拉克的参与性治理等。由于拥有不大可能迅速消失的剩余产能,所以利雅得赢得了与华盛顿之间关系方面的特殊地位。无论是中国还是任何其它国家,给全球能源部门带来的变化都不能像沙特那样巨大。因此,咄咄逼人地谋求取消中东对美国的石油输出——奥巴马在竞选期间及其结束后所阐明的一项政策——并不是收获美国与沙特关系方面的潜在成果的途径。

另外一些重要领域也将要求各国政府采取协调一致的行动。八国集团(工业高度发达的国家的集团)看来正在致力于解决其中一个领域的问题:它正在寻求途径,以控制能源市场的金融流动,并限制价格波动,方法是通过促进透明度和加强对掉期和金融衍生产品的控制。美国的金融改革已经在朝着这一方向发展。美国还应当利用国际机构,促进透明度并改善由于油价下跌而力量得到削弱的能源生产国——如尼日利亚和许多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非洲国家——的治理。还必须促进中国市场上的透明度,因为那里的石油市场缺乏基本数据——中国的石油进口是被储存起来了呢,还是消费了?——这种数据的缺乏给世界油价造成了不应有的压力。

油价下跌所带来的机遇不应当背离减少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加强美国的能源安全和形成具有能源效率的新一代非油气燃料来源等重要目标。但是,也不应当忽略这些机遇。忽视石油和“旧的能源”是危险的。寻求洁净能源、能源效率和石油与煤炭的替代品无论多么可嘉,石油都仍将是世界经济稳定与安全方面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要想使利用石油作为武器的国家不能得逞,保持较低的油价和预料到供应的中断,必须采取积极的全球性能源对策,而不是狭隘的和国家层次上的对策。现在是奥巴马公开承认这一点的时候了,这就是美国实现能源独立是一项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谋求实现比较有限的目标是确保国家能源安全的一条较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