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曹聪孙先生为我做鉴定
天津师范大学教授 孟 国
2009年春节,我和很多人一样,没有了与好友相聚的欢乐;没有了与亲朋共饮的喜庆;没有了外出游玩的心情;甚至没有了完成我假期已经安排好的工作计划的情绪。留下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对往事的回忆,敬爱的曹聪孙先生离开了我们。先生家里简陋的灵堂,就像先生生前居住和工作的斗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告别仪式,恰似先生那谦虚、低调人生的一个终结。然而,阴暗的斗室和先生辉煌的学术成就是那样的不成比例;凄凉的告别和先生高尚的人格形成巨大的反差。两个多月以来,36年和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时时在脑海里浮现,历历在目,先生对学生的教诲铭刻于心,终生不忘。
初识先生是在36年前的动乱时期,是先生带领我们这些从农村回来的知识青年,借着“批林批孔”,熟读了《论语》。在先生的指导下,我们写作并油印了那本《论语批注》。先生细心、准确的批注,使我们第一次看到什么是“做学问”;先生循循善诱、深入浅出的讲解,让我们领略到大学教授的风采。后来不断地阅读先生的大作,常常聆听先生的报告和教学,多次登门向先生讨教,收获的不仅仅是知识和学问,更是先生为学的刻苦和严谨,为教的一丝不苟,特别是为人的高尚与磊落。
在30多年的接触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我两度请先生为我晋升职称做鉴定的事情。1993年,我晋升副教授,需要一位校内的教授审定我的科研论文。曹先生当时是我所在国际教育交流学院的前身——中国语言文化中心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点的学术带头人。我深知先生学问高深,治学严谨,待人坦诚,便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给先生送去了我的两份科研成果。在先生阴暗的卧室里,先生翻了翻我的材料说:“这两篇文章我看过,写的不错。”然后先生凭着自己的记忆说出了文章的短长,我既惊讶于先生的博学强记,更为先生坦诚的为人,对后辈的抬爱和帮助所感动。我问先生,我什么时候来取材料。其实我以为先生既然也看过材料,我“立等可取”,双方都省事儿了。没想到,先生说:我还要再看看,两天以后吧,不过你不要来取了,我给办公室送去。我执意要自己来取,先生坦率地说,按照规定,这个材料是不应该你自己来取的。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学校确实有过这样的规定。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这样做的。我深深为先生对工作的严肃、认真所感动。最后我要留下鉴定费,先生执意不收,我一再讲明这也是学校的规定,可是先生说,我们是一个单位的,我是不会收这份钱的。但我还是把钱放在桌子上迅速离开了先生的家。两天后我看见先生,拖着多病的身体,手里拿着那份密封着的我的论文鉴定,蹒跚地走在校园,亲自把我的鉴定送到我们的办公室,我真的有点心痛。让我没想到的是,先生送来的不止是那份鉴定,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50元的鉴定费。
5年后的1998年,我申报教授,我毫不犹豫地仍然选择了曹先生为我做科研成果鉴定,因为我想再一次聆听先生的教诲,领教先生的学识,获取先生的帮助,感悟先生的人格魅力。所不同的是那时社会的变化,知识界的浮躁,人们的功利心,学术的商业化甚至腐败,绝非5年前可比。此时做鉴定的情况越来越多,我耳闻目睹很多所谓的“鉴定”,甚至是被鉴定者自己写的,那些专家们只是签个名,心安理得地装起鉴定费,另有其他什么珍贵的礼物。而此时的曹先生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这次的鉴定过程让我又一次看到了不变的曹先生,先生依然是那样地严谨、那样地热情、那样地坦诚,那样地勤奋,那样地高尚,那样地让人感动。
今天,先生离开了我们,我想告慰先生的是,现在我也具备了给别人做鉴定的资格,也到了给别人写鉴定的年龄。几乎每年都要给年轻老师申报职称、申请科研立项、攻读博士、出国等写鉴定,而今天的“鉴定”“推荐”差不多已是徒走形式。但我每每提笔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先生的身影,耳边总是响起先生的教诲,所以我总是认真的阅读,严肃的鉴定。甚至给自己的研究生写鉴定,给其他教授的学生写鉴定,都会一份一份地耐心阅读,一字一字地认真填写,而绝非让学生自己填写,老师只管签名。
近年来,学术腐败现象日趋严重,北京两会上反对学术腐败的呼声越发强烈,教育部终于忍无可忍,下决心要“下猛药”“零容忍”,我们期待已久的反对学术腐败,整肃学术失范的风暴或许就要到来。今天,我们在追思曹聪孙先生的时候,我们应该有勇气扪心自问:“我们在学术上腐败了吗?”面对学术腐败我们容忍了吗?我们应该有必要反思,我们将以怎样的为人、怎样的为师、怎样的为学、怎样的为教来告慰曹先生的在天之灵!
最后,我想对已离开我们的曹先生说:我们会努力的,我们争取做的更好。曹先生,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