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刻的黄珂
毛喻原
今年春节,我突然冒出了一个让我激动的念头:刻一组我朋友的木刻肖像。自然而然,我把黄珂列入了我的第一批木刻清单。我认为黄珂是值得一刻的,不仅值得一刻,而且应该大刻特刻。刻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他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认同的朋友,而且还在于他是我们这个无奇迹时代的一个奇迹,无味道岁月的一种味道,无证明社稷的一种证明。证明什么?证明无聊中有一种有聊,无意中有一种有意,无情中有一种有情,证明无法生活的环境中至少仍有一种值得一活的活法。所以2009年2月22日,我专门为黄珂刻了一幅木刻肖像。
回想起来,第一次认识黄珂是1993年。90年代初期,我在四川乐山的老家长年静坐,坐够了就想出去走走,放放风,散散心,在有朋友的地方去解解闷。
93年,王康在北京拍摄他的政论片《大道》,于是我决定去北京在老王那儿呆上一段时间。应该是那年9月的某一天,我来到了老王的工住地——亚运村汇园公寓N座1407室。正是在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日后名声远播的黄门宴宴主黄珂,黄大人。
当时王康的《大道》就是挂靠在黄珂所办文化公司名下拍摄的。也许乐山的地貌与重庆的山水有相同相似之处,人的性情也就自然有更大程度的相通与暗合。所以当王康甫一把黄珂介绍给我,我们当即就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
当时黄珂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英俊潇洒,披一头齐肩的浓密长发,套一件花格的厚布衬衫,颇有一副艺术家的派头与文化出品人的架势。听王康说,黄珂是今典文化公司和亚运村一家川菜馆的老板,那自然就属于商人的行列。但这商人在我看来又有点奇特,因为我发现在他寝室的书架上摆满了大量文史哲方面的书,还有很多有品味的影碟与音碟。就音碟而论,大多是西方古典交响乐、意大利歌剧原唱、经典轻音乐之类。我还记得是黄珂给我力荐的恩雅的《水印》和朱哲琴的《黄孩子》。第一次听它们就是在黄珂的寝室里,自此以后我就爱上了这些天籁美声,并且当时就认定朱哲琴就是中国的恩雅。
另外我还发现,在黄珂的住处有各种各样的文学期刊,比如《十月》、《当代》、《钟山》、《报告文学》、《诗刊》、《上海文学》之类,可以说时下国内的每种文刊在这里是应有尽有,据说全是他征订或在书店里亲自购买的。这一点给我的印象比较特别,因为就我所知,在如我辈的男人当中这是绝无仅有。看来,这黄珂还是个文学情结极其深厚的经商人士。
实际上当时黄珂在亚运村的住处日后黄门宴的架势就已具雏形了。也是自己开伙,请了专职的保姆负责伙房事务。黄珂人气极旺,来者川流不息,门庭若市。尤其是开饭时间,更是热闹、热烈的不行。记得当时常来黄珂住处的饭客有吴天明、吴子牛、冯秋子、陈道铭等。关于老邓换枪的段子就是第一次在那里听吴天明讲的。很惊叹老吴的四川话说得倍儿棒。当时给我的感觉,亚运村汇园公寓N座1407,真不愧为冷酷京畿中的一块暖春飞地,官味都城上的一座人情孤岛。
我在黄珂那儿住得不久,所以对黄珂的认识也就谈不上深入与深刻,只觉得黄珂是个随和、随意、大度、厚道的人。如果还可以加上仁慈的话,我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95年,我来北京工作。由于和黄珂住得相隔较远,他在北,我在南,所以刚来的几年也少有见面。但经常会收到黄珂的电话,没有什么事,不外问候,邀请到他家喝茶、吃饭之类。正是他经常的电话,才使我从内心里深深体会到了黄珂那种常人不具的厚道。因为之前我只在亚运村他工作的地方小住过一段时间,不曾深交,更无成知己。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把我这个萍逢之人存储脑际,记念在心。在我看来,他经常的电话、问候、邀请就是这种存储与记念的证明。这足以说明黄珂是一个性情重、义气浓的哥们,也就是说在他身上,那种充满人情味的、非功利主义特征非常明显。
2004年4月,由于友人陈建的推荐,黄珂在炎黄艺术馆为我全程操办了我的个人画展。他那种认真、投入、尽心尽职的义举至今让我记念在心,感动不已。自此以后,我就成了黄珂在望京401楼A座606那个家的常客。自“黄友会”成立后,在黄珂家走动的次数就更加频繁了。
我的很多朋友都认为,黄珂及其黄珂现象的存在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个奇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按理说,咱国这种浓厚的市侩哲学氛围是不大可能产生像黄珂这等人物及望京401-606室特有的那种气象的。但它硬是产生了,并且一直都持续地存在在那里。这肯定称得上是个奇迹。我相信,如果你有机会走进401-606室,你就会有感觉,人间大度、宽容、友善、真情的品质那绝不仅仅是个神话般的传说,而无疑它们干干脆脆、直截了当就是一个已然存在、不容争议的事实。我认为黄珂是个奇人,其奇就奇在他以平凡来见证非凡,以家常来诠释奥义。他的雅总是通过俗的方式来表达,趋上的意向总是通过在下的姿态来显示,真实的性情总是通过自然的形式来流露。
黄珂是一个奇迹。我倾向于把他与他所营造的望京401-606的那种家室氛围看做是上帝恩赐给人间大地的一份礼物。在我的心目中,606就是一座孤岛,一块飞地,那是一个可以让人呼吸、透气、放松、搁平、释怀的场所。黄珂的奇是方方面面的,比如他的宽容可以用海纳百川来形容,他的为人可以用平实厚道来描述,他的处世可以用超然大度来概括。记得有一次,在谈到黄珂的宽容大度时,我对他说:“你的宽容让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你可以把坏人当好人来对待,把恶人当善人来处置。”他回答说:“人不能简单分好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再恶也不会恶得不得了。”我觉得此话可以让我们理解他的宽容,也足可以让我们去揣摩他所抵达的那种超越之境。
当然最奇最绝的还数他那名扬整个京城的黄门宴。作家刘齐曾经在《黄客》首期发文说:“黄珂,渝人也,豪士也,人称现代孟尝君、单雄信,或黄老弟、黄大哥、黄大叔,乐善好施,好美食,好宴宾,好盛请,其望京寓所常门户大启,席开三五桌,菜香七八里,名声月隆,饭友日增,偶有生人混入,黄公也不觉,主随客便,任吃任喝。”我认为,此段是对黄珂与黄门宴的如实描述。
初到黄珂家吃饭,我确实被那气象、氛围所震惊。一个平常人家,其饭局规模即使是大酒店的餐厅、大机关的食堂也无可比拟。川流不息的食客,轮番数次的换桌,晚宴一开,直到午夜12点、一两点也会有络绎不绝的来电声、敲门声、脚步声,说笑声,不间断地涌入望京606。经常是来客太多,两个饭厅那张方桌和长条桌都容不下,这时就会把书房的那张大书桌临时改用成餐桌,以便新来者入座。一次就二三十人、四五十人的宴请,在黄珂家真是平常得很。遇到有什么重大活动,需要解决庞大人数的用膳问题,黄珂会精心挑选另外的适宜场所。我就参加过两次这样的大型活动。一次是京郊北的“果园”,一次是京郊西的“玫瑰园”。参加人数之多,可以上百、数百计。私人的宴请能达如此规模,真是国中少有,堪破吉尼斯记录。
我曾经对朋友“戏言”:“排开黄珂的朋友不说,实际上,京城街头的弃儿、乞丐、流离失所者们已经有一个好去处,那就是望京401-606。只要开饭时间,他们敲门就可进入,保证吃好喝好,搽嘴走人,无人问津,也不会生发任何难堪与疑窦,没有问题。”虽说是“戏言”,但同时也是实话。
我经常在想,黄珂何以会表现得如此宽容与大度,甚至仁慈?想必他的人生经历中有许多常人不具的遭遇与感悟,正是这些遭遇与感悟已使他抵达一种超凡的境界。他所做的只不过在把这种感悟化入日常的点滴、普凡的常举之中。
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黄珂之所以成为黄珂,这在很大的程度上要取决于他那种独特的人生观与处世哲学。这种哲学可以概况为:在如此混乱、茫然、颓废、颠倒的人世,人唯一可以去争取与追求的,就是努力去做一个人,去竭尽全力成为一个人。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为”的家伙。倘若人之不成,那就绝不奢望其他。因为在黄珂看来,现今的一些个专家、学者、大师、名流全都是建立在假人基础之上的。既然如此,那这些大师、名流的自我与他人认同感就是一个巨大的幻觉。这种幻觉只能是一种自欺,可以精神自行其贿一时一生,但却会贻害后人长时终久。这一点我和黄珂能够引起共鸣,也是我最认同、最欣赏黄珂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