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面所预告的，元月7日下午在中科院物理所的讲座如期举行并顺利结束。感谢曹则贤研究员的盛意邀请以及物理所哲学素养非常良好的听众。感谢远道前来捧场的我的诸位朋友：何东平、晓辉夫妇、姜靖、张葳及新朋友李巍等。现在应约将“课件”贴出来，供愿意继续就此话题展开讨论的、昨天因时间关系未及解答的尚有诸多疑惑的听众朋友下载。诸多言不达意、言不尽意、虚妄无知之处，请多多批评。众所周知，我现在基本是一个谦卑的人啦。应清华大学哲学系李巍先生的邀请，将于2010年晚些时候移师清华，就相关问题继续探讨；应老友晓辉博士邀约，将于更晚些时候在北方工业大学再开一讲。这是04年“我们论坛”、07年“学文化”精神的延续，无论世道多么晦暗不明，我们永远都不要放弃对“人”的希望，永远要寻求接触。
克服时间：关于取消孤独的几种方案
目录
引言
首先得说明一下，我今天这个讲座不是为了让你越听越明白，而是为了让你越听越糊涂。原因有三个：第一个是，这个主题我自己也搞不大清楚；第二个是，只有你越听越糊涂，才会在讲座结束后试图亲自去弄明白这些事儿；第三个是，人文学科的根本目的在于让人糊涂，这点跟自然科学截然相反。
孤独、寂寞、无聊、焦虑等等日常情绪几乎陪伴我们的一生，这里的“我们”与社会地位、与财富、与受教育程度、与国籍、与性别都无关，也就是说，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难免陷入这样的状态中。我们总是想寻求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来回避或者摆脱这些负面情绪。也经常会有人跟你抱怨：呆在小地方感觉很无聊，但移民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又觉得很焦虑，出国之后很寂寞，跑到月球上去呢，肯定会很孤独。可以这样说，我们被各种类似的负面情绪纠缠着。这让整个人生显得非常荒诞，也应了叔本华那句名言：人生就像一架钟摆，要么摆向痛苦，要么摆向无聊。这些情绪带动了一个很大的产业：文化娱乐业。可以说，大多数好莱坞生产的电影、几乎所有的韩剧、港片、各电视台综艺频道、午夜广播、励志读物出版商、心灵医生、居委会大娘、各式各样的知心姐姐、酒吧会所、SNS网站联合起来，也就为解决一个问题：无聊。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比谁更无聊。在这种比较过程中，让无聊者取得一种心理上的比较优势：哇，原来有人比我更无聊！
在日常层面上，我们努力工作以排满自己的时间表，努力寻求与他人接触以减少独处时间，周密计划未来以达到某种确凿性……这些都是克服孤独、寂寞、无聊、焦虑等“负面情绪”的方式，但还远远不够。北京现在流行一种“捏捏族”，就是因为太过焦虑，所以到超市去捏方便面，靠捏碎方便面以缓解这些负面情绪。当然，这算比较温和的方式，更激烈一点的，可能会选择跳楼。社会学家也许将这归为社会转型期的必然现象，归为“现代化并发症”。现代化并发症是一种什么病呢？说白了，就是富贵病，就是吃饱了撑出来的毛病，所以社会学家的药方是：停止进补，改服泻药。这味泻药的基本配方是：休闲、旅游、田园生活、随遇而安、容忍各种与自己无关的不正义、降低要求、不计较名利得失与尊严、难得糊涂……一句话：不要学习人家去做鹰、狼、狐狸甚至其他畜生，而要学会做猪和狗。前几年畅销的《狼图腾》是现代化的补药，那更畅销的《于丹说论语》则是现代化的泻药，前者教你如何做狼，后者教你如何做猪犬。在思想界，犬儒主义长盛不衰，也是基于这一套教人做猪狗的学问。
除了文化娱乐业，这些负面情绪还带动了几个大产业，包括但不限于：贩毒业、烟草业、酒精饮料业等。既然这么多大产业、暴利产业都旨在解决人的孤独、寂寞问题，可见人类现在太他娘的孤独了，太他娘的寂寞了，太他娘的无聊了，太他娘的焦虑了。
以上这些产业事实上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只不过有的起好作用，更多的起坏作用，绝大多数则暂时起作用、事后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好作用的类似于麻醉剂，让你暂时忘掉这些负面情绪，同时给你制造一个虚幻的天堂，据说吸毒之后，满眼都能看到金钱和美女；起坏作用的就像催化剂，不但不能消除这些负面情绪，反倒将其放大、失控、互相转化：把焦虑转化为无聊，把无聊转化为孤独，把孤独转化为寂寞，在此过程中，GDP得到拉动，内需得到刺激。资本主义最牛逼的地方在于：将任何东西都可以转化为生产力。寂寞在这里就是一种生产力。弄明白了这些，我们就会知道，仰仗文化娱乐业和贩毒业来解决人的孤独寂寞问题，压根是不可能的，正如我们今天正在仰仗“拆房子盖房子盖房子拆房子拆房子盖房子”的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道路能给我们带来自由和幸福一样。
佛教上讲“破执”，我们只有彻底放弃对这些扯淡产业的幻想，才有可能真正面对孤独这个命题，面对爆发自我们心中的孤独与绝望，才能认清我们的基本处境，套用海德格尔的一句话，才能向死而生，才能诗意地栖居于大地。
抛弃资本主义娱乐业和贩毒业给我们提供的虚假救赎方案，我们该如何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或者说，找到取消孤独的可行性方案的路径是什么？这也正是我试图与大家一起探讨的问题。
非关键词
在本讲座中，我会偶尔提到的词语有以下几个：
本质
意味
时间
主体性
主体边界
主体性凝聚
主体性流溢
主体间性
主体间离
操练
信任关系
仪式感
交换
馈赠
群体
尽管看起来有点多，但值得庆幸的是，它们的大多数没有更高深的涵义，从字面意思就能理解，最关键的是：它们不是关键词。
时间的起源和本质
为什么我们说资本主义娱乐业和贩毒业无法解决人类的这些负面情绪？因为它们无法抓住本质。那么这些“负面情绪”的本质是什么？在我看来，它们乃是人类面对“时间”的一种失措表现。人类面对“时间”时为什么又会失措？因为时间让人看到生命的无意义性。时间告诉你，死亡正以咄咄逼人的态势向你逼近，这种咄咄逼人的确凿感能够摧毁你的价值系统。这是人类与其他物种的根本区别。人类能通过观摩同伴的死亡而看到自己的死亡，这是一种非常独特而高级的能力。这种能力我们暂且叫它领会死亡的能力。换句话说：只有人类能够领会死亡。死亡是未来不可避免的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尽管还没发生，但它正在发生。很多物种都有记忆，但只有人类可以领会未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只有对人类而言，现在才是一个否定性概念。这实在令人崩溃，因为这让我们领会到生命是这样一个事实：不断瓦解现在，以奔向一个确凿的必死的未来。焦虑、孤独、寂寞、无聊等负面情绪只是这种死亡潜意识的外在表征。也就是说：我们焦虑，看起来是因为买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等社会性原因，事实上，它是一种死亡症候。就连买房、上学、看病这些需求本身，也是对死亡潜意识的一种抵抗，尽管这种抵抗有时候特别隐蔽。
只有充分地领会死亡，时间才能够诞生。而领会死亡的能力，是人类通过长期观摩同伴的死亡学习来的。时间就起源于这个学习的过程中。这里可能有人会问：时间不是先于人类存在的吗？或者问：时间不是一直就有的吗？其实这是一个错觉。我们可以说，鳄鱼是先于人类存在的，恐龙是先于人类存在的，但是，时间，它不是一个物自体，它是人类意识的派生物，它只是一个观念。只不过这个观念无比重要，它构成了人类的本质规定性。
有一个卖鞋的品牌叫李宁，它的广告语是：一切皆有可能。今天我们这个讲座也有个广告语，叫：一切皆有起源。由于科学解释力的日渐强大，在自然界，这句话谁都会认同。我们的天文学家能够解释宇宙星辰的起源，细胞学家能够解释生命的起源，进化论者能够解释人类的起源。但在人的观念和意识世界，谈论起源问题仍然存在一定难度。我们在国贸，或者中关村随便抓住一个白领问一问：你知道人类的起源是什么吗？他毫不犹豫会说：猴子。但如果你问他：你知道羞耻感的起源是什么吗？他肯定回答不上来，而且显得很困惑：这玩意儿哪有什么起源啊，一直就有啊。类似的还有：孤独的起源；贪婪的起源；恐惧感的起源；同情心的起源；是非之心的起源；正义感的起源；爱美之心的起源；性的起源；等等。
人文领域有一个关键词，叫：人性。这个词类似于科学领域的“公理”一词。只要想偷懒，就可以把一切都归结于“人性”——我国的作家之所以乐意描述人性，电视剧、电影十有七八都与“人性”主题有关，是因为作者实在太懒惰了，只要是自己不愿意思考或者搞不清楚的问题，都说这是“人性”。人性于是成了一个大垃圾桶，什么都可以向里面扔。
小偷偷了一个钱包，这时候小偷是反面角色，因为小偷代表了人性的贪婪；那钱包恰好是一个强盗的，小偷偷了强盗我们都为小偷鼓掌，这反映了什么呢？反映了人性中以恶制暴的原始正义感；小偷偷了强盗，然后把钱包中对自己无用对强盗有损的东西，比如身份证等归还回去，这时候我们会认为小偷很高尚，这反映了什么呢？反映了人性的崇高；剧情继续发展，当小偷归还身份证时，发现强盗上有八十岁卧床老母，下有三岁婴孩嗷嗷待哺，这时候小偷该怎么办？如果他将钱也还回去，那就反映了人性的伟大；如果拒不归还，这时候观众廉价的正义感或者同情心就会发生倾斜，小偷受到谴责，强盗又受到同情，强盗又代表了人性中光明的部分，小偷则代表了人性中阴暗的部分；小偷为什么拒不归还？因为小偷家也有一个八十岁的卧床老母和一个三岁婴孩嗷嗷待哺。闭着眼睛想想，这时候在观众心里，谁是正派，谁又是反派？人性原则在这里开始瘫痪。
|
|
强盗 |
小偷 |
|
行为 |
抢 |
偷 |
|
背景 |
80岁老母；3岁幼子 |
80岁老母；3岁幼子 |
这时候，人性中的善恶观、是非观开始无效。开始起作用的也许是审美观念。比如：强盗的行为是“抢”，这显得比较酷，显得光明正大，而且是一种男性力量感的象征，因此，强盗在35岁以下人群中，尤其是少男少女这个人群中，会被认为是这个故事中的正面人物；而小偷，则会在35岁以上人群中获得同情，因为他代表着衰弱、卑微，以及某种意义上的和平手法以及更低的伤害。
|
|
强盗 |
小偷 |
|
认同群体 |
35岁以下 |
35岁以上 |
|
审美性 |
酷，光明正大，力量感 |
衰弱，卑微，更低伤害 |
同样是对他人财产的非法占有，法律上对强盗的处理要比对小偷的处理严肃的多，为什么？表面上看是因为抢劫比偷窃更容易给失主造成生命危险，实际上，则是强盗在审美阶梯上，比小偷占据的位置更高，因而更容易成为偶像，因而也对统治者的威胁更大，水浒传中武松、李逵、鲁智深为什么比时迁的地位要高得多，就是因为前者是“明抢”，后者是“暗取”。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