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何“仰望星空”


     

本文系2010年复旦大学校庆学术文化周开幕演讲之后,记者结合采访内容整理而成。后刊登于《解放日报》2010526日。

 

今天,如何“仰望星空”

 

对一所105年历史的大学而言,最重视之物是什么?

学术——大学安身立命、继往开来的根基。105岁的复旦大学1954年起,除被“文革”中断,每一年校庆都开展科学报告会,办到今年已是第44届。今年,科学报告会首次将学术活动延展成为校庆学术文化周。

昨天,学术文化周开场科学报告进行。令人意外的是,主讲者并非这所大学里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而是三位年轻教师:物理系教授封东来,1972年生;经济学院教授陈钊,1973年生;华山医院教授毛颖,1967年生。一位“60后”与两位“70后”,讲述了今天的大学如何于变革中传承学术精神,而年轻的学者又如何在诱惑中体验“仰望星空”的幸福。

学术传承:心中常怀感恩之心

“学术独立,思想自由,政罗教网无羁绊”是复旦校歌中琅琅上口的几句,复旦校友陈寅恪先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立论,亦十分著名。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在昨天的报告会上说,如果从我们国内目前一些学术界的状况来看,与二三十年前相比,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学术精神有所消解。一流的大学在21世纪的生存问题归结于大学能否抵挡住自己内部的敌人,只有坚守学术精神才能实现大学的学术使命。

【演讲摘记】

陈钊:我们刚刚进校的时候,我们辅导员老师组织了一个讲座,请经济学院当时全国知名的教授给我们讲怎么做研究怎么做学问。我记得请了张薰华教授,他研究的内容以经济学角度而言,和我们现在的研究差别是很大的。但我从他身上看到,做研究首先是做人,要甘于寂寞,这个触动很大。

毛颖:医学是探索生命,也可以说是延长。但你在这里起的作用,其实是因为你的老师引导和扶持才成功的。我一直记得导师对我手把手的教导。其实在成长过程中,我的导师总是非常宽容地看着我成长。2001年,我在他手把手的指导下做搭桥手术,当时感觉非常好,后来查文献时,发现他在上世纪80年代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我对我的老师非常感恩。

封东来:复旦有一个非常好的传统,一直有追求卓越或者创新的传统……科研也是精神的传承,因为“奔四”了,所以也会想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后来觉得你做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做别人也做,但你的学生真正是把你的精神方面的东西传承下去,包括你做报告的习惯,分析问题的思路。我可以培养一些年轻人,这个我觉得是最有价值的事情。

【问答】

新闻视点:老一辈的学术传统在今天这个快速变化的社会还有意义吗?

毛颖:至少在医科上,师徒关系是很重要的。现在的医生培养模式很大程度上还是“一对一师徒”的模式,所以我们还是要求和强调尊师、感恩。这种关系可能有点中国式的传统色彩,但作为一个青年工作者来说,心中常怀感恩之心可以使我们走得更远、更稳健。

陈钊:经济学的特点是进步很快。可能课题、研究的手段跟前辈一比全变了,但老一辈留下的是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一个是认真劲,有些老师修改学生论文时,真的是细致到标点符号。另一个就是“问题意识”以及注重事实、注重案例研究。比如我们学院的张军老师说过一句话,做一个好的研究要从学会问一个好的问题开始,这个对我的触动很大。

新闻视点:可能达到老一辈“物我两忘”的境界吗?

陈钊:所处的发展阶段可能不一样,他们想得很透彻,但在我们这个年龄可能做不到。不过还是要有理想主义。

毛颖:不断接近,沿着老师的脚印走下去。

学术使命:仰望星空的时候很浪漫

学术的背后仍然是责任心与使命感。不仅仅是知识的简单应用,而是为了传承真理,为社会、为国家甚至为整个人类解决技术和社会问题,所提供的是解决问题之道。杨玉良引用美国一位学者的话说:大学要有真正的伟大的思想家,大学是一个以理智建设国家的神殿,要在人们心中唤起崇敬之情。

【演讲摘记】

封东来:科研我认为是一个最浪漫的事,有机会让你接近我们的大自然母亲,揭开大自然背后的奥秘……引用康德的话,最值得敬畏的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当你仰望星空的时候,当你扪心自问的时候,是很浪漫的感觉。所以我当时中了这个毒,就死心塌地去进行物理的学习。

陈钊:在本科毕业的时候考虑到接下来做什么,为什么选择在国内读研究生,那时候很犹豫的。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考虑,但最终我觉得从内心深处,对中国当时所处的情况有很多的思考。比如那时候的国有企业改革问题、经济转型的问题,我们想及时地研究……我们有责任回答一些很重大的问题。

毛颖:以我们医科中的急诊动脉瘤手术为例,它是非常复杂的,动脉瘤的开刀给医生的机会很少。一个血管瘤,没有夹好是非常灾难性的,如果夹住的话,一分钟把病人完全治愈了,这是对神经外科要求最高的手术。那时候,导师带我开了第一个急诊动脉瘤,我们很幸运第一个成功了,第二个也成功了,以后作为手术常规来做。现在在全国范围里,这个技术的规范是我们来引导的。

【问答】

新闻视点: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种看法过时了吗?

陈钊:未来终极的理想是什么,我没有想过。有很多阶段性的目标,细细想想,背后有一条线索,还是为了国家更好地发展。找什么问题研究,体现的也许就是社会责任感。所以“格物致知”是知识分子的使命,以前是,现在也是,不会变。对于今天的学人而言,一样要立足本身,胸怀天下。

毛颖:我这个学科比较特殊,就是治病救人,有一个好的方法,就有义务推广,造福更多的人。我们平时和病人直接接触,还必须学会沟通、交流,和不同层次的人说不同的话,不可能要求说的话都文质彬彬,医学肯定不能在书斋中,只能去适应社会。

封东来:我在美国待了7年,回来了,一点没犹豫,而且谋划了很久。不过我很反对“拒绝了优厚待遇毅然回国”这种说辞,真当自己是钱学森呢!现在中国发展很快,尤其是我这个专业,高温超导,《科学》杂志都承认中国的水平是在世界前沿。当然现在中国整个体量还不大,但是再过1020年,地位会更加重要。现在很多留学生纷纷回来,有的确实是拒绝了美国一流大学的教职聘请回来的,为自己的国家做事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有很好的发展。

学术理想:彼岸的灯塔照亮脚下

学术精神还是一种超越的精神,所谓的仰望星空,就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大学不能没有理想主义,学术亦然。杨玉良说,大学是孕育理想主义的精神家园,复旦大学是具有理想主义传统的学校,我们现实世界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完美,你要知道你要让这个世界趋向完美,所以理想主义就是彼岸的一座灯塔,照亮你脚下的路。

【演讲摘记】

封东来:科研是一种非常狂喜的行为,现在年轻人说很“high”的感觉。我们有一次在一个实验站干了两个多星期,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压抑了大概七八天之后,终于找到了,真的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的感觉,心中非常快乐。不管做哪行哪业,这辈子有几次这样的感觉,是非常棒的。

陈钊:作为一个学者,不同的阶段,会有这样那样的困惑,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还没有结婚,找女朋友的话,你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怎么样面对?首先,要明白你选择了学术,就不是冲着钱来的。

毛颖:对现在大学生来说,找单位非常重要的考虑因素,是有没有足够丰厚的收入,是不是有发展前途。我给大家的建议,不要说现在赫赫有名的学科,就千方百计想进去。你要培养自己的爱好、兴趣,结合自己的能力,合理地选择。说不定10年、20年以后,这个学科因为你而辉煌起来。这是不一定的事情。还有就是急功近利的情况,一定要克服浮躁的心理,要诚实。

【问答】

记者:过去的学者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但现在的学者出成果的压力很大,诱惑也多,怎么看?

陈钊:如果真的是十年才有东西出来,压力真的会很大。现在要考核,这个没办法。至于诱惑,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对学术有兴趣,还是对挣钱有兴趣。真的热爱,选择的困难就没那么多。而且我觉得,不是说做学术就得挨穷,如果你的研究影响力很大,完全可能获得很多认可和资助。研究做好了,生活质量不会很差。

毛颖:像我们做医生的,如果天天开刀,收入还是比较多的,但势必没有时间做科研。还有就是开会啊、评审啊,各方面的压力很大,这个时候就是一种冲突。这里边有一个平衡,但最重要的是看你仅仅是想做医生,还是做医学家了。医学家的话,就不是做做临床,而是要思考怎么推动这个疾病的研究。

记者:对有志于学术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封东来:科研还是要真喜欢做的人来做,如果纯粹是为了谋生,是很痛苦的事。

毛颖:心态要平和,做事要刻苦,还有就是诚实。如果在学术上你用一些欺骗,可能会取得一时的成功,但是你会发现在后面的工作就是不断圆自己的谎……诚实对待家人、诚实对待同事,你得到的回报是真诚的帮助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