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情趣与商业模式


  对于上个世纪的读书人,辽教的俞晓群,是和三联的沈昌文一样,备受小资和知识分子读者喜爱的标签。在《读书》杂志转向社会科学及当代中国现实批判之后,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逐渐盛行,思想界的左右之争渐趋白热化,文人趣味在这个政治色彩日益浓厚的阵地中,只好另寻他处,所以,一本深具海派风味的杂志《万象》如期复刊,成为了客厅、卧室以及厕所中的理想读物。这三十年书业与文化的发展,终于摆脱了与政治的纠结,魅力登场。

  作为出版大家,俞晓群无疑是深具文人情趣的知识分子,这一点,无论是从他撰写的《数术探秘》,还是从他主编的“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万象译事”中,都可见一斑。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出版,这个日薄西山的夕阳行业,也还能吸引众多的大学毕业生参与其中。在上个世纪,出版社的编辑是令人羡慕的行业,不仅有通过自己出书来改变社会文化和大众心态、传播思想的使命感,还有与名人大家近距离接触的便利,更能在编辑之余,发展自己的小小爱好,著书立说,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民国时期的出版家,大多也是作家、学问家。所以,叶圣陶、巴金、王云五、邹韬奋,成为了无数出版人和知识分子心中的理想,而范用、陈原、沈昌文、俞晓群,也和万圣、季风、风入松、三联等书店一样,成为今天知识分子盘桓、光顾、闲谈、论辩的常用话题。

  文学有三大功能,求真、至善、得美,在某种程度上,出版也是为了这三个目的,传承与积累,创造与突破。而在这三个目的中,随时代的不同,又各有侧重。五四时期,出版是新思想的引进与争论,进入二三十年代,是新知识的传播与推进,新趣味与新生活的提倡与发展。而在四十年代,则是民族抗战的宣传与鼓动,无论知识分子,还是出版家,都很难逃脱这个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同样,在九十年代末期的思想争论中,中国的发展方向未能取得共识,但文人的雅趣却能在获得多方面的批评中坚守,也能得到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和白领的喜爱——《这一代的书香》中,三十年来的人和事,都曾是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而到了今天,在数字化、企业化、资本化的浪潮中,受到冲击的却不仅是思想和趣味,还有知识分子和出版存在的合理性。

  不是危言耸听,在民营资本大量涌进书业的过程中,畅销书已经成为书业最受关注的对象——出版家的话语权已经被书商的财富游戏剥夺。媒体热衷的不再是一本书的内容和思想趣味,而是背后的天价版税。公众关注的也不再是作者在某个领域的创新和对未来生活的探讨,实现理想的可能,而是,这位作者是“十万元俱乐部”“百万元俱乐部”,抑或是“千万元俱乐部”的成员。少有人关注新书研讨会嘉宾发言的批评与阐释,而是其出场费的多少,这本书的利润空间有多大——在商业模式而不是文化趣味成为主宰的年代,所有的出版参与者都成为了书托。用俞晓群先生的话说,这是文化而不是出版,面临着崩溃的危机。而这场危机的到来,显然不是单凭出版人和知识分子就能挽救的。在打榜泛滥、策划炒作、人情书评满天飞的年代里,张悟本的神话,损害的,是整个书业的公信力和可持续发展的动力。

  十年前,当我们在讨论素质教育的发展,以及出版界应为之所作的贡献时,大家都认为要提倡大文化、大教育、人文素质,而一位香港的书商则坚持认为,出版,要么就做教辅考试——老师和家长会买,要么就做娱乐——学生会省下吃饭的钱来买。当时,我们都嗤之以鼻,对他说,你们经济发达却是文化沙漠,发展必然缺乏后劲,而十年后,我们却沿着香港的道路阔步前进。据调查,今天的大学生除了考试拿证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手机和网络上阅读免费的准黄色言情、玄幻小说——这也就难怪,王选院士去世之后,中关村的再也没有产生令我们口耳相传的知本故事了。在文化产业化的大旗下,有谁还相信,出版业的社会效益,胜过了经济效益呢?

  有时候会想,阿Q是怎样形成的?唐朝人不是,宋朝人也不是,看看《金瓶梅》《红楼梦》,明清两代似乎也不是。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短短几十年,中国遍地是阿Q。政治和军事的挫折固然是主要原因,而信仰的崩溃和道德伦理体系的解体同样不可小视,贫穷不会导致浑浑噩噩,今天如果有人问,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后代子孙吗?回答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不能不让我想起尼采说过的话,上帝已死,是被你我所杀,他预言了西方现代化之后的危机,而在中国,这一切正在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