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
老基从北京回来，武汉正被雾霾包围中，不禁感慨——神州无处不雾霾。
老Y从美国过来讲学，他年轻的女助手下飞机不久就脸上发痒，第二天长疮，第三天不得不提前回国。老Y不禁感慨故国人民在污染严重环境下顽强的生存能力。——中国人身体里已经有了化学元素周期表上的所有元素，我们现在已经五毒不侵了。
雾霾，以前一直是别人家的事情。遥远一些，是产业革命时期及之后伦敦的事情；就近一点，是奥运会之前和之后北京的事情。现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虽然——据说——到处贫民窟如同印度一样，在环境污染却已经与国际大都市接轨，成为雾霾经常光顾之地了。
环境污染是经济增长的结果。政府追求GDP，企业追求利润，老百姓追求更多的物质享受，在这些目标逐步实现的同时，环境污染也浩浩荡荡地来了。经济增长或者物质进步是好的，环境污染是坏的。可是环境污染总是伴随着经济增长，即使你很不喜欢它。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受个人利益制约,追求生活的舒适和方便是一种本能。但我们从个人利益出发的选择是否会导致社会利益的实现，个人追求舒适和方便的结果是否是社会福利的改进，却是个确实存在但被普遍忽视的问题。这叫做“合成推理”。开汽车比骑自行车更快，但是，当大街上挤满私家车的时候，汽车并不比自行车快。这时的汽车即使没有产生速度，却在持续产生尾气。企业追求利润无可厚非。违背利润最大化原则的企业不可能在市场中生存，当然也没有企业会放弃利润最大化的追求。但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企业从自身利益出发没有必要考虑其生产经营活动对环境的破坏性影响。因为治理污染需要成本，而逃避污染治理可以层厚利润。这叫做“外部性”。
在环境问题上一味依赖市场可能是有问题的。这里存在“市场失灵”的难题。这也意味着国家在环境及相关问题上应该要有所作为。比如对消费结构的引导，对产业政策的规划，对环境污染预防和控制。政府确实也做了一些事。比如环境立法。但是，由于我们的经济增长模式实际都是GDP导向的，所以政府更多的是环境污染的纵容者和推动者。在一直以来的官员晋升模式中，更多更快的GDP意味着更快的晋升和更为远大的仕途；至于更多的GDP也意味着更严重的污染，似乎是杞人的评价而不是上级官员的评价。“晋升锦标赛模式”被用来成功解释了中国的经济增长，却没有用来解释中国这几十年来增长的奇迹中的污染的奇迹。人们看得到自己愿意看到的，看不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在经济起飞的快速增长时期，人们很少有闲工夫去关注污染问题。就像人们更多关注收入，关注顶级奢侈品，豪华汽车及豪华住房的时候很少关注伦理德道及社会价值一样。
增长不是发展。发展意味着经济社会的全面进步，意味着人与环境的和谐关系，意味着生活质量的全面提高。而增长，仅仅意味着GDP。GDP是个什么东西？它是经济总量，一个指标，一个数字。可我们需要的不是GDP而是生活，是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这些年来，人们幸福感的下降虽然不仅仅与物质福利在收入增长背景下的下降有关，人们的不安全感或者对未来的悲观预期更地与非经济的因素有关，但环境污染的加剧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些问题其实人们早就意识到了的。增长与发展的辩证关系早就在讨论，舒马赫的“小的是美好的”观念也得到过一些呼应。但是，在追求物质进步的道路上似乎谁也不愿意放慢步伐。我们似乎进入了一片只能依靠本能导航的水域，本能指向哪里，我们就航向哪里。前头是否有冰山，我们并不在乎。也许在遭遇冰山之前我们就已经下船了。可是，就人类或者一个民族而言，这种依靠本能的盲目航行，总有一天要撞上冰山。
1972年，罗马俱乐部发布他们的第一份研究报告《增长的极限》。研究发现，随着经济增长，不可再生资源的消耗，环境污染的加剧等等，都呈现指数化的增长。二战以后西方的增长证明了这一规律。罗马俱乐部发出警告，如果不停止对增长过度而盲目的追求，不可再生资源的消耗及环境的污染的加速可能会导致人类经济突然间的崩溃。他们提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转变发展模式，将对物质福利的追求转移到对精神价值的完善上，将经济增长率降低到零，将资源更多用于提高人的素质，改善人们的精神生活上。罗马俱乐部善意的提醒被经济学家们认为是危言耸听。有经济学家与罗马颈部打赌，如果确如罗马俱乐部声称的那样资源在指数化消耗并趋于枯竭，其价格必然不断攀升。他们以若干种基本金属价格未来十年的变化来打赌；价格上升证明罗马俱乐部的预测正确，他们获胜；价格下降则罗马俱乐部认输。十年之后这这几种金属价格不仅没有明显上升，有的还下降了。可是，经济学家们赢了吗？即使经济学家赢了，人类赢了吗？若干基本金属价格没有明显上升，只是因为出现替代材料——塑料。就人类经济发展对环境的依赖而言，情况并没有变化；就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对环境的危害而言，事实上是恶化了。其实，二战之后化石燃料的大量使用，正是我们今天环境恶化得让人无法忍受的直接原因。
还是要回到那个问题：经济增长的目的是什么？更多的物质产品，更加方便的物质生活条件，其最终还是服务于人及人类的生存。如果更快的经济增长，更多的GDP及更多更方便的物质供应将我们环境破坏如今天一样的糟糕而且越来越糟糕，人们不再感觉到幸福，不再感受到舒服，这样的经济增长有何意义，这样的物质丰裕有何意义？
雾霾是我们无尽的物质追求遇到的一座巨大的冰山。如果不正视经济增长的目的，不转变经济发展的模式，我们还会遇到更具有毁灭性的冰山。不撞南墙不回头。在这个物质迷惑了人们心智的非理性世界，撞了南墙的人们还是不知道也不愿意回头。
2013-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