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如何影响了我们的思考方式
主持人:您这本《哲学 科学 常识》,我开始看的时候以为是一本科学哲学史,这本书我在分析实证科学如何影响和改变我们的思维,以及如何改变我们对生活世界的理解,再考察实证科学向世界提供整体图景之后,哲学何为?虽然这个问题挺大,但我没法不问。能否请您谈谈这种影响改变是怎样的?
陈嘉映:科学以及基于科学的技术对生活的影响方方面面都有涉及,我今天坐在这里,摸到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基于科学和基于科学的技术为我们生产起来的,但这不是这本书讨论的主题,如你问题中所问的,我主要是想讨论的科学这种思考方式对我们思考方式的影响。这方面,也有朋友读了这本书,提出了一些异议。我从这儿说起比较好,他们会说,我可能低估了我们日常思考中科学思考的成分。我个人认为,科学思考本来是我们日常思考的延伸,但由于它追求这种理论的完备性,从16、17世纪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另一种层次的语言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这种方式其实并不直接影响,反而和我们的自然理解脱开了,就像你讲到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当然,我们无所谓太阳升起,其实是太阳不动,相对来说是地球在转,但我们仍然说太阳升起,我们并不感觉这有很大的矛盾,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在两个系统中谈论一件事情,就像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同时也是你公司的老板或者下属,在工作中我们有谈论的方式,我们下去喝酒,泡酒吧又是另外一种交往方式,我认为这种方式到现在已经相当清楚的区分开来。
现在的问题是,我认为是,我们经常会由于科学思维方式的优点(优点太多我们不用说了),而认为它应当取代我们其它类型的思考,举一个比较实际的例子,比如在大学里排序,基本上是由工科到理科,从理科到社会科,从社会科到文科。如果校长、官员是工科出身的话,就会更突出一点,当然这跟个人关系不体大,而是工科比较有序,比较好掌握,设计的条条框框等等东西,会用这种方式来要求文科,当然这个例子可能太具体,但这也是千百个例子当中一个具体的例子。
主持人:这种影响,我想起您书上所提到的"量化",科学对我们最大的影响是"量化"。比如说您在学生中的口碑很好,很受学生尊重,学术也受到敬重,但您要评级,就得用很多数量的哲学论文来量化您的资格、能力。
陈嘉映:是,当然量化不是其中的例子,量化是非常根本的东西,我想在这本书中表明,当然,这很多人说过,我只是接着他们说。科学工作,量化是一个根本的目标,越量化越可以进行实证科学的研究,但日常生活中并不是这样,比如说我们知道一对朋友要离婚了,离婚的时候,你说他们到底谁欠了谁多少,再聪明的法官也没有办法算这个事情,可能法律要求你算一下,但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这是绝对算不清、道不白的,到底上班挣的钱重要呢?还是在家带孩子做的贡献更大?
我们明智的人是会把各种方式适当地限制在适合的领域内,问题就是,人不一定老是这样明智。突出的例子就是在各行各业量化。除了受科学思维方式的影响,以大学而言,也在于大学没有自主权,所有的事情都由教育部算,教育部的人不认识任何一个个人,抽象管理最好的办法就是量化。
我更倾向于认为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就是科学的思维方式、工作方式适用于研究科学,我们在讨论其它事情的时候,不一定甚至不应该采用实证科学的思维方式。而且我也认为科学的思考方式对我们日常思考方式影响并不大,当然,我们会一点科学,也知道很多科学的结论。它的影响,我认为如果大,往往是强加过来的,因此是负面的。